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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九花月春江4(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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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端起粥,轻轻地吹了一吹送到我的嘴边,道:“喝吧。”

我终于忍不住道:“秀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你,我若是知道,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是要抢你回来的。”

秀儿仍是举着勺子,道:“快喝吧,一会儿就凉了。”

我激动起来:“后来回到豆城,知道你的遭遇,我又去上海找你,可你已经不知去向,我还给千千留了你的画像,不信你去问她。”忍不住发起恨来,“她当日应我所托,怎么能背信弃义,把你留在这里呢。”

秀儿忽然道:“假使千千告诉你了,又当如何?”

我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来找你。”

秀儿淡淡道:“找到以后呢?”

我一时语结,秀儿却是放下一直举着的手,把凉了的粥放回碗里搅匀,低头道:“你如今也算是找着我了,又能如何?天大地大,除了此处,是找不到我的容身之所的。”她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是参透世事的淡然,“三少爷,都回不去了。”

我低低道:“你在怨我,还是怨我大哥?”

秀儿看着我,道:“又不是你们把我卖到这地方来的,怨你们做什么的?横竖,是我自己的命。”她重新举起勺子送到我嘴边,认真道,“粥要凉了,快吃吧。”

我机械张嘴,熟悉的味道瞬间溢满,让我有些许恍惚,仿佛这还是在大哥的罗汉床上,而不是韩家潭的一个什么院子里。秀儿忽然道:“这一回你们来北京,是为的大小姐的喜事么?”

我木讷点头,秀儿又道:“男孩女孩?”

我道:“男孩儿。”

秀儿道:“男孩儿好,男孩生的像娘。”顿了一顿又道,“也不一定,明秀生的就像爹,我还记得那年上元,你抱着明秀在糖人摊子前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做父亲的样子。”

我强笑道:“你这个主意倒是好的很,若我这辈子接不了亲,就把明秀过继了来,给我自己作儿子。”

秀儿道:“那也很好。”

明明是寡淡的四个字,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是无比的凄凉,说不清道不明,我喉咙里哽着,那一勺香甜的桂圆栗子粥便再也喝不下去,秀儿也没有强求,放下碗,静静的坐在那里。

又是一阵沉默,我忽然道:“我有什么能帮你做的?”秀儿凉凉的看我一眼,我急道,“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跟我谈条件提要求都好,你现在这样子对我,不啻于是在给我上刑的。”语毕又试探道,“若你想离开这里,我也有法子,便是回不了方家,我也可以在别处给你赁一处房子,日后去处总可以徐徐图之。”

秀儿想了一想,忽而一笑,道:“倒还真是有件事拜托你。”

我忙道:“你说。”

秀儿笑道:“我如今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终归不是什么光彩事,还是隐秘些好,顶重要的是,不要告诉你大哥。”

我一怔,本还打算回去跟大哥说一说,横竖他与秀儿当年真心相待,如今门路比我多,兴许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如今秀儿这样子讲,却叫我进退两难。只听她又道,“三少爷,你是好心,可你得明白我的一颗心,不管我现在什么样子,我希望他记住的,是我十七八岁的最好年华,而不是现在的卖笑为生,你明白吗?”

这世间的难堪,莫过于被所爱的人勘破心底的秘密。大哥有所负,秀儿却不愿给他添堵,这一点,是秀儿的痴处。

瓷白的小勺子在碗儿里一记一记的搅动,桂圆果肉在粥里上下翻腾,那栗子却是按兵不动的,沉淀在碗底儿,我嘴里还残留着桂圆和栗子的清香,喉咙里却哽咽的难受,除了拼命点头,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周玄礼一直把我送到惟勤家门口,然而进门的时候却看见大哥正与韩廷仲一同进府,他们说说笑笑的也没看见我,秀儿的笑颜却不合时宜的现于脑海,久久挥之不去,也是怕大哥看出端倪,只得转身去了后头的山上。

拾阶而上,周围是一派葱茏,冬眠了一季的鸟雀开始在枝头上肆无忌惮,声音清脆悦耳,仿佛不知人间疾苦似的。

然而到底是春天了,冬日的阴霾虽然还会到来,但人们惯是会今朝有酒今朝醉,又有几个人记得冬日的苦楚,在春季里未雨绸缪?

到了小亭子里,却是有些狼藉的,空气中还有残留的酒气,桌子上楚河汉界横平竖直,位于其上的却不是将帅车马,而是些橘子皮、坚果壳,还有一盒九芳斋的菱角酥,打开来,只剩下零星的两块。不用想也知道,是惟勤与小灵芝在这里将将约会过,此时暮色渐沉,想来是去了戏园子。

我坐下来,不由得叹气,果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当年同游消磨了一个不错的晨光,今日重来却是我孤身一人,又是金乌早坠、江枫渔火的暮色中。此时独倚栏杆,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后面的海子碧波涌起,载了沉沉斜阳的光影,拂过岩石,溅起了点点浪花。

我想起荷风塘畔也曾有这样的景色,有十七岁的少年坐在亭子里写字,另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端着杯盘茶盏,缦立一旁。少年文思偶滞之际,女孩子便上来添茶,脸上的笑比手上的酥梨茶还要甜上几分。

那是大哥和秀儿,那是他们的好时光。

只可惜,好时光太短。

又不由喟叹,古往今来,有多少才子佳人沉醉在这样的诗意中,能善始善终的又有几人?便是亲昵如惟勤小灵芝,前头也净是未知。

坐了许久,腿都有些麻了,才想起来已经过了饭点,赶忙往山下赶,不成想天黑路险,从山坡上直接摔了下去,幸得泥土松软才没有大碍。

这才叫欲速不达,我苦笑。此时是没有力气站起来的,等闲也是没有人来这里散心的,只得安生的坐在那里,直等到满天星斗,才一瘸一拐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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