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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将其他人视为人,那就没什么可畏惧的了。可是,在面对这种不将我视为我的社会时,那些不将他人视为人的家伙又会感到愤怒,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对那些荣耀显贵之人来说,在他们眼中,他人自不必视为人。可是,如果他人也不将他们视为人的话,他们就会勃然变色。可见,这可真是一群浑蛋,随你变不变色吧。
如果在我眼中,不将他人视为人,或者在他人眼中,不将我视为我,那些好打抱不平的人就会突然爆发一般地降临。这种爆发式的活动就是所谓的革命。革命是由那些打抱不平的人掀起的吗?当然不是。事实上,之所以会产生所谓的革命,不过是那些荣耀显贵之人故意为之的。
朝鲜有很多人参,先生为何不用呢?
天道公正再次拜启于巢鸭
与上一封信中有九拜的针作先生相比,这位来信者可要蛮横得多,这从他免了七拜只有个“再次拜启”上就能看得出来。毕竟不是来募捐的,这也正常。不过即便这样,要想读懂这封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我认为如果把这封信投递给杂志社,无论是哪家,恐怕都会将其弃之不用。再加上主人的头脑一项不大灵光,所以,我想主人一定会将此信随便撕掉丢弃。然而事实截然相反,主人竟将这封信反复读了好几遍。或许在他眼中,信里的内容满含深意。所以,他已经下定决心,非把它钻研出来不可。
要知道在这天地间,有太多的东西都是我们所不了解的。所以,无论何事,你都可以对其信口雌黄一番。因此,无论这信有多么难懂,如果你非要解读它,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人类的愚蠢或聪明是显而易见的,根本无须浪费唇舌去解释。不仅如此,就连“人是猪、狗”这样的命题,要想解释,也不是什么难题。无论你是说山是矮的,还是说宇宙是小的,这都不是什么问题。或者你说乌鸦白,小野小町丑,苦沙弥是君子,也没什么说不通的。所以,即便这封信艰深难懂,但如果你硬要解读它,总能弄点儿意思出来。面对那些不懂的英文,主人尚且还会生拉硬扯地说明其意思。所以,在面对这封艰深难懂的信时,主人想要解读的欲望恐怕会更加强烈。
曾有学生向主人提问:“在天气糟糕时,也要以Goodmorning问好,这是为何呢?”为了搞清这个问题,主人竟花费了七天来思考。还有人问,在日语中,怎么称呼“Clumbus”这个英文名。为了解答这个问题,主人不分昼夜地整整研究了三天。所以,无论是只吃用醋腌制的干葫芦的天下名士,还是食用朝鲜人参掀起革命,对主人这种人来说,要想解释清楚,显然不是什么难事。利用那种解释Goodmorning的方法,在过了一段时间后,主人似乎终于将那些艰深的字句弄懂了。他不停地发出赞赏,说道:“这信写得可真深刻,在哲理方面,来信者肯定颇多研究。这信里的见识真是高深啊!”在这番话里,主人的愚蠢可谓彰显无遗。不过如果从相反的方向来看,有些地方似乎也没错。对主人来说,任何看不懂的事都是值得赞赏的,这几乎成了他的一种习惯。当然,除了主人,有这种习惯的人恐怕还有很多。因为,在很多人眼里,那些难以弄懂的东西里必然饱含深意,神秘得很,所以很容易将其视为什么神圣之所在。因此,在面对那些不懂之事时,为了抬高自己,那些凡夫俗子总是装作很精通的样子。而那些学者却正好相反,有些事原本浅显易懂,但经他们一解释,反而弄不清了。
例如那些众所周知的大学教授,他们的话总是让人听不懂,但却往往具有很高的名望。那些总是讲得浅显易懂的人却正好相反,只有很低的名望。再例如这封信,正是因为里面忽而出现什么“海参”,忽而出现什么“排出的屎尿”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所以主人才会如此赞赏。由此可见,正是因为根本弄不懂,所以主人才会如此赞赏这封信。这就和道家、儒家、佛家分别赞赏《道德经》《易经》《临济录》是一个道理。可是,又不甘心完全看不懂,所以就瞎扯一些解释,好像自己懂了一样。从古代开始,这种不懂装懂对某事大加赞赏的行为就是一件快事。然后,主人卷好了这封用隶书写成的信,并将其放在了桌子上,态度显得颇为恭敬。之后将双手交叉伸进袖子里,开始沉思。
门前的招呼声恰好于此时传进屋子里:“家里有人吗?有人吗?”虽然听起来这声音和迷亭先生的差不多,但是这种来拜访时打招呼的举动显然不符合迷亭先生的行事风格。这声音早早地就传入了书房里主人的耳朵中,但他依旧保持原样沉思着。或许在他眼中,这种到门口迎客的事可不归他管。因此,就算他在书房里,也从不应答。女仆阿三出门买香皂去了,女主人尚在茅房里。这样一来,除了我,再没有能开门迎客的了。不过我也懒得紧,想让我去开门也是没可能的。于是,从换鞋处,客人直接跳上台阶开门走了进来,一副大摇大摆的样子。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都够奇怪的了。从客厅的拉门那儿传来多次开合的声音,可见,客人先去了客厅。接着书房里出现了迷亭的身影,果真是他。
“嘿!来客人了,你这家伙在做什么呢?真能胡闹。”迷亭说道。
“是你呀!”主人说。
“你在家怎么不答话呢?还说什么‘是你呀’,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
“哦,我在思考呢。”
“就算是在思考,也总能说句‘请进’吧。”迷亭说道。
“那倒没什么问题。”主人回答。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无论遇到何事,都能如此岿然不动。”
“前些日子,我倒真是开始修身养性了。”
“修身养性就不能开口应客了?这事可够稀奇的了。对客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总这么岿然不动,那可受不了。我今天还给你带来了另一位客人,你快出去看看吧,厉害着呢。”迷亭说道,颇有催促之意。
“客人?谁啊?”主人问道。
“甭管是谁,你快出去就对了,他一定要来见见你。”迷亭答道。
“你究竟把谁带来了?”主人接着问道,依然没什么行动。
“你快去吧,管他是谁,快点儿。”迷亭说道。
像往常一样,主人依旧交叉着双手站在原地,心里想:“估计又是耍我玩呢。”然后,他就迈开脚步经过走廊来到了客厅,看起来颇为散漫。接着他就看见一位老人坐在客厅里,正对着六尺的壁龛,坐姿颇为端正。主人情不自禁地就将两手放了下来,然后在彩纸糊的隔扇旁边猛地坐下了。这样一来,主人要想和老人打招呼可就不太方便了,因为他们朝向了同一个方向,都是面西而坐。而且对于礼节,过去的老人是非常讲究的。
于是,那位老人对主人说道:“哦,请到那边坐。”同时把手指向了壁龛。如果是在两三年前,对主人来说,随便坐在客厅哪里都可以。可是后来有人告诉他,壁龛那儿原是王侯派来的使者的专座,是贵宾座席演变而来的。于是自那以后,对主人来说,壁龛那儿就成了禁区,他绝不会坐到那儿去。更何况,他与面前这位看起来颇为固执的老人是第一次见面,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个,更谈不上谁坐在上座了。所以,主人只好弯身行礼,重复说道:“还是您来这边坐吧,有请!”
“您太客气了,为了方便和您说话,还是您来这边坐吧。”老人说道。
“不敢,不敢……哦……还是您来这边坐吧。”主人嘴里不断客气着。
“哪里,哪里……您这样客气实在让我不好意思,还请就座,不要客气了。”老人说道。
“嗯……这可不合适,我……我……还是您请吧。”主人嘴里模糊地说道,涨得满脸通红。可见,对他来说,修身养性的作用着实不大。至于迷亭先生,他正在隔扇的后面站着,看着眼前的情景,脸上带着笑容。当他觉得差不多时就从后面推了一把主人说道:“哎哟,你快坐到前面去吧,我还想坐下呢。”说完就向前边挤去。迫不得已之下,主人只能向前边迈了几小步。
“苦沙弥,这位是我伯父,就是住在静冈县我常向你提起的那位。伯父,这位就是苦沙弥。”迷亭说道。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据说,迷亭时常来叨扰您。所以,很早之前,我就想来向您讨教了。今天正好途经贵府,所以特来向您叨扰,并表达谢意。”老人说道,语气干脆利落,是那种老式打招呼的方式。最开始时,面对这种老派作风,交际面窄又不善言辞的主人显得很不适应,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之后,老人这一通流利的招呼又迎面扑来,使得什么朝鲜人参、红白相间像糖纸似的信封,都被主人抛到了脑后,只余下一句不知所措模模糊糊的回答。
“我……我也是……请多关照……按理说……应该我去拜访您……”说完后,主人将头微微抬起,结果发现老人依旧低着脑袋。于是,匆忙间,他又把头低下,额头和铺席紧紧贴在了一起,看起来颇为惶恐。
礼差不多行够了,老人将脑袋抬起来说道:“原来很长时间里,我也在德川将军的脚下生活,就住在这边王侯的公馆里。不过后来江户幕府崩溃,所以我就移居静冈了。从那以后,基本上再没回来过。结果没想到,现在重回故地,连方向都分不清了。好在有迷亭陪着,要不然想办成事,估计会很难的。时代已经沧桑巨变,就连传承了三百年的德川将军府最后的结果也……”
“明治时代也挺好的,伯父。您不能光念着江户时代的好啊,那时候可没有红十字会,对吧?”迷亭耗尽耐心地插嘴说道。
“这话说得倒没错,红十字会在那时确实不存在。而且明治时代确实圣明,否则我也不可能见到亲王。多亏了我活得够久,否则也不能像今天这样恭听亲王的仙音了,那得多遗憾啊!”老人说道。
“对您老人家来说,在这么长时间以后,还能来东京逛逛,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苦沙弥,这次我静冈的伯父之所以会来东京,都是因为此次红十字会召开的大会。今天,我和他去逛了上野公园,现在才刚刚回来。所以,他此时身上穿的大礼服正是我给他定做的那套,就是在白木店定做的那个。”迷亭说道,意在故意提醒主人。
听了迷亭的话,主人细看之下,果然发现老人身上套着一件颇大的礼服,看起来颇不合适。看看袖子,太长了;再看领口,大敞四开的;还有后背和腋下,前者塌了下去,后者又吊了起来。可见,这套衣服确实不大合体。不过即便如此,能不合体到如此地步也着实不易。更有甚者,他的白衬衫和白衬领根本没合在一起,如果你看向中间就会发现,他抬头时总是会露出他的喉结。更何况你根本分不清他的黑色领结是系在哪儿的,也许是衬衫上,也可能是衬领上。与礼服相比,更为奇特的是他脑袋上留着的那个髽髻,整个都是白色的,奇特得紧。除此之外,还有他那把著名的铁扇子,此时正在他的膝盖旁放着,看起来颇为老实。这时,主人也恢复了镇定。于是,他开始观察起老人的衣着,将修身养性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也因此吓了一大跳。要知道在以前,对于迷亭的话,主人还是很怀疑的。可是通过此次见面他才发现,迷亭之前说得还算轻的呢。倘若他的麻子能够作为素材,用于历史研究的话,与之相比,这位老人的髽髻和铁扇恐怕更值得研究。对于铁扇的来历,主人似乎非常好奇,可是他又不能光针对这点提问,这太没礼貌了。于是,为了避免尴尬,他随便地问道:“去了公园?那里人肯定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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