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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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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墨夫人未曾用膳的讯息如同晴天霹雳，打得墨轩两眼发黑。眼前的仆妇、耳畔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他看见一张张脸，影影绰绰的，看不清那些脸上的神情；他听见沸沸扬扬的人声，嘈嘈杂杂的，听不真切她们在说什么。置身于尘嚣的他，却被尘烟障目，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他的心乱如麻源自对事与愿违的恐惧，事成定局的冲击更是令他心神大乱，但既已尘埃落定，一味悲愁无济于事，解除隐患才是当务之急。墨轩很快稳定了心神，神志反倒清明了起来，失去的力气也恢复了几分。

墨轩挺直了身子，冷眉冷眼地道：“平白无故丢了个人，太过晦气，你们多打点水，多煮些柚子叶，洗洗晦气。”一干下人本就怕他，见此刻的他比起平日来更是冷上加冷，院子里诺声连连，生怕应得慢了被他的冷眼扫到。

墨轩不耐听她们表忠心，交代完便转身离开了。因墨轩没有交代让谁打水煮柚子叶，诸人扯起皮来，皆道烧水是厨房的事，胖厨娘则吹眉瞪眼嚷着厨房不管洗澡，谁用谁借炉子烧，再废话别想用炉子。

不借炉这话一下子掐住了所有人的，这天用冷水能冻死人，她们得罪谁也不敢得罪管炉子的。胖厨娘胜出后，余下来的人推来推去，底下的小丫头遭了殃，全都推到了她们头上。有一就有二，自然打水也归了她们。可怜她们年小体弱，打上一桶水倒要洒掉半桶，四下溅开的井水在泥地上积聚成一滩滩水，迎接着飘落的雪花。三四个小丫头来来回回打水，踩踏得井边一片泥泞，破坏了原来的齐整。

墨轩快步疾行，远远离开了一众仆妇方才缓下脚步。及至来到分别通往前院、銮舆小榭和后院的三岔道口，他驻足而立，一时间竟不知可以往何处去。出府除了太子，他还能找谁，可太子与他近来的裂痕未消，见面也只能平添烦恼。后院更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而自己的鸾舆小榭此时有外人在，且是个讨厌难缠的外人。

墨轩想不到他第一次破例留人，却落得无处可去，无奈之下只得呆立原地。进退不得的他正自出神，忽然被急促的声音唤回神智，定睛一看，却是兰熏站在身前，他竟不知兰熏何时到了身边，满面担忧地看着自己。

墨轩不知此刻自己脸色白得吓人，比起昨天被打的季显也不逞多让了，若与今早的季显在一道，任谁都会说他才是挨了打的那个。

兰熏从没见过墨轩如此消沉落寞的样子，思及昨日他被墨夫人无端骂了以后不肯用晚膳，还在楼上站了一夜，心下猜测他必然又被墨夫人责骂了，不由亦是跟着黯然神伤。但她知多说无用，不能为墨轩排解忧愁，反倒会令他愈发苦闷。

兰熏略一思索，开口道：“少爷，我与池冶全都看过了，水里和水边没有发现有不寻常之处。不过我们都是粗心惯了的，也不知有没有漏过什么，少爷还是自己去看看的好。”

她本意是让分心于他事，可谁知此话一出口，墨轩更是失魂落魄，竟胡言乱语了起来。“早点儿给秋语换好衣服，这天冷得很，别冻着她了。让她回去和亲人在一起，别孤零零地在这儿。”

秋语原姓邱，是前朝罪臣家眷，没为官婢后入了墨家。京城世家最是喜欢这样的奴婢，聪明伶俐有见识，更重要的是家人离散没有任何依仗，无根浮萍好拿捏。家生子往上两三代就已经在府里，几世盘踞经营，人多势众又有老子娘经世的体面，难免自恃身份，哪怕是主子，在府里不得势也入不得他们的眼。这类奴婢有忠心的不假，但刁奴居多。家生子虽不牢靠，全家尚且都在府里，害怕全家被发卖，总有些顾忌。而从外头买来的下人，通家不受府里辖制，连这层顾忌都没有了，保不齐何时家里人被收买了，穿针引线撺掇着做下背主的事来。

唯有顶着罪奴的身份的官婢无依无靠，一辈子拘在主家，生死也全系于主家，怎地也翻不了天，最是令人放心。秋语便是这样的官婢，因嫌她姓得不好，墨夫人给她改名为秋语，放在房里伺候。她在墨府十多年，从洒扫的小丫头，一直做到太太贴身婢女。此后七八年她全心伺候太太，白日斟茶倒水、敲背锤肩，晚间睡在她床边的脚踏板上，安抚了墨夫人大多数的怒火。

不说墨夫人房里的下人受惠诸多，就是墨轩，也得益不浅，有时被墨夫人骂得狠了，秋语会想些法子让墨夫人分心，或是暗地里让下人去请来二小姐墨莲缓解气氛。故而在墨夫人房中，墨轩和兰熏与秋语很是熟稔，尤其兰熏与她同是官婢，与她之间比别人更近了一层。

秋语失踪，兰熏也很是担心，索性与池冶一道将府里的水边寻了个遍，虽一无所获，却很是庆幸。当她听墨轩吩咐去水边寻找，还要留意足印时，心里便是“咯噔”一下，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提心吊胆没有寻到蛛丝马迹后，方才松了口气。可这会子墨轩说什么换衣服，回去和家人一起，把她吓得不轻。秋语好好一个大活人，哪里需要别人给她换衣服。何况她是官婢，生死都归墨家，岂能轻易离开，即便是离开，她也无处可归。她家遭难时，正是最初对不臣者弹压最厉害之际，连她六岁的弟弟都没能幸免，全都填了乱葬岗，通家只有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活了下来，与府里的奴婢一道沦为官婢被赐给拥戴先帝开朝立极的功勋世家。

她的家人全在城郊的荒山上，因当初处置前朝余孽而一朝化为尸山血海，得了乱葬岗的别称。兰熏听得浑身打颤，害怕得话也应不出了。

墨轩也没想要她的回答，他只想躲开所有人，径自往人少的銮舆小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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