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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纳怒喝一声,绰刀扑上,捷苏刀势一沉。二人刀锋相交,安吉纳的钢刀再次折断,捷苏挥刀上掠,安吉纳凄叫一声,捂着左耳腾腾腾倒退三步,指缝间血如泉涌。捷苏挑起地上半只耳朵,冷笑道“留下你的右耳,听你大汗的教训。这只左耳,花斑豹若有本事,就让他来取吧!”安吉纳眼光怨毒,死盯着捷苏的马刀,忽地点头道“刀法很好,但不及刀好!”
捷苏听出嘲讽,下巴微杨,傲然道“你要换刀再斗吗?”安吉纳冷笑道“机会多的是。”不顾耳畔血流如注,跳上一匹马,一阵风去远了。精绝人瞧他去远,发出如雷欢呼。梁萧暗自赞许“精绝族人不多,活得挺硬气。”
欧伦依手一挥,众皆肃静,他沉思片刻,忽道“铁哲,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铁哲摇头道“不能战,只能逃!”众人一片哗然。捷苏不满叫道“为什么要逃?精绝的战马能把蒙古马远远抛开,精绝的战士也不比蒙古人差!”铁哲盯着欧伦依,一言不发。
欧伦依叹道“不错,我们的战士不比蒙古人差,但能出战的男人有多少?三千不到!还要留人照拂妇幼老弱!花斑豹的昆仑大营铁骑三万,能征惯战。真打起来,我们赢得了吗?”精绝人闻言,纷纷面露沮丧。
欧伦依道“好了,今夜大家火速收拾,明日启程,撤往剑谷。”精绝人听到最后两字,尽皆流露出古怪神气。梁萧正自奇怪,忽听风怜低声道“剑谷是昆仑山中一个险要地方,精绝人在那里躲过好几次大劫。”
梁萧回头望去,见她双目红肿,睫毛上挂着泪珠,不由叹道“方才的事,别放在心上。”风怜紧咬朱唇,恨声道“他再碰我一次,我就杀了他。”转身跨上火流星,呼啦啦向营外驰去。梁萧叫道“你去哪儿?”风怜却不答应。梁萧见众人无暇理会这边,只怕风怜孤身遇险,牵过一匹骏马随后赶上。二人一前一后,在月光下驰骋。风怜见梁萧跟来,按辔徐行。梁萧催马赶上,默然相随。
两人并辔驰了一阵,前方出现一座小丘,月正当空,在丘顶泻了一层明亮的银砂。风怜上了小丘,落马坐下,梁萧将马留在山下,走上丘顶,说道“明日就要启程,不去收拾行装吗?”风怜小嘴一撅,冷冷道“有姊妹们张罗,才不用我操心。”梁萧笑道“原来你是个不爱做事的懒女孩儿。”风怜急道“才不是,我三岁就帮阿妈挤牛奶,照顾小羊羔儿。精绝人中,我羊毛剪得最快,衣衫也织得最好。我只是不想留在那儿,就怕呆上一刻,捷苏又来啰唆。”
梁萧沉默时许,叹道“我瞧他武艺很好,也有英雄气概。”风怜怒道“你还帮他说话?”梁萧笑了笑,仰天说道“今天月色很好。”风怜白他一眼,嗔道“你这个大滑头。哼,他再敢那样对我,我一定杀了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把银亮的小匕首在梁萧眼前比划。
梁萧向后一缩,奇道“这是什么?”风怜见他假意流露惊惶,忍俊不禁,笑道“这是我们精绝女子守护贞洁的东西,要么刺死污辱你的敌人,要么刺死自己。”梁萧道“那我还是躲远些。”风怜奇道“你又没对我无礼,为什么要躲远些?”梁萧见她神色间全无矫饰,不禁忖道“这女孩儿心性无瑕,出乎天然,我可不能再图口舌之快。”笑了笑,不再多言。
两人并肩静坐,瞧着一钩残月、满天星斗,耳边微风飒飒,清凉如水,一时身心俱寂。好半晌,梁萧叹道“男欢女爱也不可强求,你不爱捷苏就该对他说明白。”风怜扁嘴道“他比牛还笨,听不懂人话。”转眼望着梁萧,不知为何,心中升起莫名情愫,一时双颊发烫,心跳转沉。乱迷间,忽见梁萧直起身来,神色专注,侧耳倾听,半晌道“人数不少啊。”风怜奇道“什么人?”梁萧道“大约是蒙古人。”
风怜一惊,梁萧皱眉道“但愿我猜得不对,要么可不妙了。”他跳上马背,疾驰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不一阵,远处蹄声渐响,梁萧乘马自暗夜中钻了出来飞至丘下,高叫“蒙古骑兵,快回去!”话没说完,坐下骏马一颠,瘫然在地,腿腹之间插了数支羽箭。
风怜花容失色,飞也似跨上火流星将梁萧援上马背,梁萧揽住她纤纤细腰振缰疾行。火流星奋蹄狂奔,顷刻抛下追兵,箭一般冲入精绝大营。众人正在收拾行装,听得消息不觉目瞪口呆。
捷苏叫道“决无可能,蒙古人若要进攻,怎么会派使者过来?”梁萧道“兵不厌诈!这是蒙古的惯用伎俩,先派使者麻痹敌手,而后趁夜奔袭,无往不胜。”捷苏还要辩驳,欧伦依大手一挥,决然道“西昆仑说得对,捷苏,你召集人马挡他一阵,老弱妇孺,全随我退上北坡。”
蒙古大军行踪泄漏,索性大张旗鼓,举火行军,数千只火把汹涌而来,烛得天地皆白。捷苏仓促统军出击,还没逼近,蒙古人箭矢密集,精绝战士纷纷落马,捷苏抵挡不住,且战且退,退回山坡,近千战士折损一半。蒙古人初战告捷,气势如虹,一路喊杀过来,欧伦依指挥众人在坡上支起铁盾,盾后设弓箭手,以弓箭射住阵脚,蒙古骑兵冲杀数次,均被击退。
两军相持一夜,山坡上下死尸枕藉。黎明时分,曙光初现,铁哲见蒙军显露疲态,下令精绝骑兵换上铁盔铁甲,骑上马,马身也披铁甲。欧伦依挥鞭一指,两千铁骑呼啸而下,蒙古人举弓相射,射中精钢甲胄,箭镞尽折,铁哲仗着弓强矛利将蒙古军阵冲崩一角,直透阵心,数千蒙古军将其团团围住,铁哲率军穿梭不定,反复冲击,却如滚水穿冰,融开一层,还有一层,两军彼此绞杀,一时难分胜负。
激战半个时辰,捷苏又聚集二百精骑冲下山坡,与铁哲内外夹击,蒙古骑兵抵挡不住,军阵渐渐溃乱,欧伦依喜上眉梢,欢叫道“孩子们胜啦!”精绝人齐声高呼,给战士助威打气。
梁萧伫立在马欧伦依身后,眼看血流遍地,耳听人马惨嘶,不知为何,只有说不出的厌恶,但觉蒙古人胜了也无可悲之处,精绝人占了上风也不值得欢喜,只想“无论谁胜谁败,不过在长草间留下几堆白骨,千百年之后,这些尸骨还能分出敌友么?”想到这儿,万念俱灰。
东方烟尘忽起,原野尽头出现一队人马,其势不下万人,衣甲鲜明,赫然蒙军装束。精绝人在坡上瞧见,欢声稀落,呆若木鸡。蒙军见援军抵达,士气大振,重又扎住阵脚。
欧伦依闭眼时许,忽地睁开道“精绝人,事到如今,还能退却吗?”众人一愣,齐叫“不能!”欧伦依扯散如雪白发,将长矛高举过顶,厉声叫道“投降者终身受尽屈辱,奋战者死也永享自由。精绝人,无论男女,不管老少,但凡骑马引弓,全都随我来!”他促马突出奔下山坡,手起矛落将一名蒙古骑兵搠于马下。
精绝人见老族长亲自出战,敌忾之心大起,不论白发老者,还是稚嫩少年,挽起弓矛纷纷驰下山坡,一时碧血横飞,战事更趋惨烈。蒙古援军尚未奔近,忽地兵分两路,两翼包抄而来,分明是要截断精绝骑兵的退路。风怜见状,召集二百个会骑马射箭的年轻女子结成一支女军。女孩儿们跨上战马,望着血腥战场,个别胆量小的,低声啜泣起来,这哭声仿佛瘟疫传染奇快,刹那间,老弱妇孺相拥而哭,响遍山坡。风怜想要呵斥,话未出口,嗓子早已哑了,转眼看向梁萧,见他两眼望天,无动于衷,不觉心中冷透“我当他是个了不起的好汉,不想事到临头,却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想到此处,狠狠一抹眼泪,正要促马冲下,忽听梁萧叹道“风怜,你留下!”
风怜不及转念已被拽下马来,梁萧翻身跨上火流星,向众人道“你们守住山坡不让蒙古人上前一步,做得到吗?”众人应声一呆,风怜见他神色有异,心中惊疑,急道“山下呢?山下怎么办?”
梁萧眉一扬,朗声道“交与我便是!”他凝视山下战场,又望了望身后妇孺老幼,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人生一世,草长一秋,我梁萧百劫之身,早已活够了。”说罢抄起一张挡箭铁盾突入蒙军阵中,一名蒙军看见,不及放箭,火流星来如闪电早已奔近,梁萧迎面一盾,将他连人带马打成一团肉饼。一名百夫长见状挺矛来刺,梁萧拧住矛杆,神力迸发,那人心口如遭雷击,矛尾前心贯入,后心透出,在他身上扎了个透明窟窿,其势不止,径向前飞,梁萧马不停蹄,抢到他身后,扣住矛身,向外一抽,血雨纷飞,那百夫长软泥般瘫在马上。
梁萧人如虎猛,马似龙惊突入蒙军阵中,左挡右刺,东驰西突,手下无一合之将,势若一道火光,将蒙古大军剖成两半,直抵军阵之后,方要纵马杀回,忽见前方援军阵中帅旗高张,旗下一人精赤上身,豹头虎目,体格格外强壮,前胸后背布满金钱纹身,乍一看,便如一头蓄满精力的金钱大豹。梁萧心想“这人就是传言中的‘花斑豹’吗?”一催马,直向帅旗冲去。
花斑豹本名阿鲁台,是窝阔台汗海都的义子,镇守昆仑南北,骁勇绝伦,能生裂熊罴,自号昆仑山下第一条好汉。此公有一桩怪癖,无论春夏秋冬,打仗与否,从来不着片甲寸缕,只露出遍体豹纹,故而人称“花斑豹”。他虽然不披衣甲,可身经百战,斩将夺旗,从未伤过。此时瞧得梁萧透阵而来,甚感骇异,喝令放箭。梁萧盾牌挥舞,将乱箭一一荡开。火流星脚力惊人,蒙军一轮箭罢,第二支箭还没上弦,它已冲到帅旗下方。
花斑豹不料对手来得如此迅疾,心中大为吃惊。他久经战阵,面对强敌,夷然不惧,绰起大刀,如风劈出。梁萧举盾一挡,铁盾敌不住花斑豹势大力沉分成两片。花斑豹趁势下推,斩向对手头颈。梁萧眼疾手快,将刀杆攥住,两人发力一拧,刀杆咔嚓折成两段。花斑豹虎口迸裂,鲜血长流,半个身子全都麻痹,忽地眼前一花,咽喉剧痛,早被梁萧一矛贯穿。梁萧大喝一声,将这蒙古大将挑在矛上,高高举了起来。
主帅一合丧命,蒙人三军震怖。梁萧摇动长矛,杀入敌阵,花斑豹的尸身上布满豹纹,挂在矛尖上分外惹眼。蒙古人三军夺气,精绝人则士气倍增,交锋数合,蒙军吹起收兵号角向后缓缓退却,梁萧一马当先赶上冲杀。火流星遇上战阵,兴奋嘶鸣,马群得闻鸣声,不论伤疲残跛纷纷紧随其后,竟然不须精绝骑手驾御。
梁萧本是无敌统帅,火流星又有号令万马的奇能,一人一马配合无间,统领精绝铁骑,势若掣电行云,追亡逐北,杀得蒙古大军伏尸三百余里,两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花晓霜下了百丈山,逃进一座山谷,只怕韩凝紫寻来,便寻一个岩洞藏身。她此时内伤外创,咳了一阵血,昏沉沉睡了过去。时至夜半,冷风吹来将她冻醒,但觉身子僵冷,情知阴毒发作,勉力盘坐起来,以“转阴易阳术”抵御。直到次日午时,身子始才转暖,她扶着岩壁踱出洞外,只见山谷幽僻,遍长百草,便自野草中拈出几味药草,或抹伤口,或咀嚼吞下。
入夜时分,阴毒再度发作,花晓霜继续运功抵挡,这么反反复复,挣扎了不知几日,伤势终究好转,真气渐趋充盈。
这日清晨,她从梦中惊醒,身子痛楚大减,便走出洞外爬上东面山坡,眺望一轮旭日,看了一会儿,忽想起崂山之时,沧海茫茫,红日跃波,花香满衣,翠绿拂面,如今情景仿佛,人事已然全非,不由黯然神伤流下泪来。
直至红日高升她才走下山坡,遥见旷野苍苍,心中不胜茫然“若是回去,从今往后,我再也出不了天机宫,再也不能给人瞧病,也再见不到他了……”她懵懵懂懂走了一日,前方乱葬岗赫然在目,原来她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文靖、玉翎合葬之地,小岗上茅屋依旧,坡上野草适为新雨洗过,翠意逼人。
花晓霜遥见柴扉半掩,不觉心跳加剧,走上山坡,推开柴扉,屋内空空如也,再无一个人影。她眼眶一热,傍着木榻坐下,一阵绝望涌上心头,不由伏在榻上低低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她迷糊睡去,睡到半夜忽地惊醒。但听柴门吱吱呀呀随风响个不停,一缕细细的芦管飘来,如怨如诉,分外凄凉。花晓霜推门而出,只见坟前坐了一名黑衣老者,发如霜雪,在晚风中猎猎乱舞。
那人应声回头,花晓霜一眼看清,惊退两步,失声叫道“是你,你的头发……”一时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来人正是萧千绝,他满头黑发已成雪白,苍白的脸上布满皱纹,闻声放下芦管,冷冷道“有什么奇怪?小丫头,再过数十年,你也一个样!”
花晓霜没料数月不见,这一代魔君居然苍老如斯,一时惧恨之意大减,怜悯之情暗生,叹道“萧先生,夜寒风冷,你还是进屋坐吧!”萧千绝冷哼一声,问道“梁萧呢?”花晓霜凄然一笑,摇头说“我也不知。”
萧千绝沉默半晌,忽道“小丫头,老夫问你一句话,你如实答我。”花晓霜道“请说。”萧千绝抬头望天,幽幽说道“倘若……倘若老夫不杀梁文靖,翎儿与冷儿会死么?”花晓霜摇头道“不会。”萧千绝怒哼道“胡说!”花晓霜一惊,却见萧千绝叹了口气,又将芦管吹了起来,曲调满是幽幽恨意,远远传了出去。
花晓霜心想他在这里,梁萧回来可是糟糕。她朝思暮想,只盼见着梁萧,这时又隐隐盼他不要来此,一时倚门而望,心中不胜矛盾。
须臾天明,萧千绝不再吹奏芦管,只是闭眼枯坐。花晓霜始终凝视山下,忽见远方出现数条人影,她心头一急,奔出两步,大声叫道“喂,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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