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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宇见他们说来说去,是怕了自己,要用一个德字和众人的悠悠之口将自己压服。但他如何肯服,口中冷笑道:“嘿嘿,在德不在能,那你三位哪位最有德呀?哪位配当门主?”
他言下一片讥嘲之意,刘万乘却不为所动,淡淡道:“我兄弟三个老天拨地,岂会尸位素餐,意在门主之位,争这空头名份,惹众人嘲笑?不过是当此非常之际,不如由我三人暂摄门中事物,门主之职且先虚其位以待,等忙过了师兄大事后,再找一个不浮浪、不骄躁,懂得尊老护小的良实后辈委以重职,那时六合门才不致变乱,庶几兴盛了。”
瞿宇听得心下更怒,知他虽不露锋芒,但所谓“不浮浪、不骄躁、懂得尊老护小”几字全是针对自己而发的。又知他们这么道貌岸然,最易感动人心,不由额上青筋暴跳,冷笑道:“好、好、好,只不知以当下六合门下之处境,南有袁老大虎视于前,东有虞不信不虞之变,北有金兵,西乏援手,身边还有‘一言堂’数代大仇,几位师叔这‘德’又该如何厚德以载物?远的不说,只要三位师叔凭本身动夫教训得了师侄,师侄我拍手就走。——这可不是为和师叔争这门主之位,也不是怀疑师叔道德不够,实是为求放心、只要六合门在三位师叔手中不至危如累卵,真可以以‘德’服人,小侄更有何求!”
他虽暴躁,这话可却不笨,众人交头接耳,也觉这话有理。那瞿宇明显的欺他三位师叔不敢动手。却听杨兆基在一旁接口道:“比试倒也可以,但六合门中功夫非只一项,瞿师侄不妨以六合枪、六合拳、六合真气与我三人一一印证,看看师叔们当不当得此番重任。”
他这一句话看似堂堂皇皇,其实避重就轻。他们深知瞿宇虽脾气骄躁、年纪又轻、但天资颖慧,何况他伯父就是明师,他那身功夫可是自小在他伯父手下打出来的,非同小可。自己三人虽是师叔,若论起对敌,只怕颇不是他敌手。但瞿宇胜则胜在他年轻识广,于别派武功颇有涉猎,自己三人若单论六合拳、六合枪,六合真气,也颇可与他较量一番。且六合枪是战阵中物,颇为沉笨,素来为瞿宇所不喜,一向是他弱项,刘万乘擅长于此,多半可以胜他。再以二师兄郭千寿之六合拳与自己精研多年的六合真气慢慢与他斗来,不信不让他认识到‘姜是老的辣’。来吊祭中人谁不爱看热闹,虽在灵堂,早有人喝起彩来,弋敛在旁却不由轻声一叹。
那瞿宇原是自骄自重,自视极高的人,瞧不起三个师叔的年老成精、狡猾怯懦。虽知这么比给他们占便宜不少,但自视过高,只求快刀斩乱麻,应声道:“好。”
那边杨兆基已极快接口道:“那好,就请瞿师侄先与你刘师叔较量一下六合枪法,——本门原是为杀敌立功,保家卫国而习武强身,与一般江湖门派大有不同,这门功夫可是重中之重,不可轻废的。然后再与你郭师叔较一较六合拳。你要是应承得下来两位师叔,咱们爷俩儿少不得还要再比划比划六合真气。”
他这算盘打得好精——六合枪原为瞿宇弱项,他要刘万乘先以六合枪挫挫瞿宇锐气,先取一局;然后在他心灰之下再以郭千寿之六合拳与他缠斗,郭千寿的拳掌功夫可是号称皖西第一,这一局瞿宇纵胜得,恐怕也是在千招之后,且有一局已输在前面,纵使胜了也不过是一个平局;他虽年轻,但连战两阵之下,真气必然驳杂不纯,自己再与他相耗内力。说到真气、毕竟是靠年深日久的浸淫,那时不信自己胜他不得。
瞿宇唇角下撇,冷冷一笑,已知他用意,不屑与他争辩,已应声道:“好!”他们是武林门派,虽是灵堂,左右两侧的兵器架并未撤去,只是用白布蒙了。瞿宇一跃就到了右首兵器架前,扯开白布,一伸手就挑了一杆点银枪。这正堂本就是六合门子弟的练武堂,这枪也是他练熟的,接着一跃而回,在灵桌上一拍,桌上所供瞿百龄生前所用七十八斤重的镔铁长枪就已一跳而起,他这一拍使的是猛劲,然后并不收手,右肘一抬,一个肘锤已轻轻巧巧撞在枪尾,那枪已迎面向刘万乘射去,瞿宇这才叫道:“刘师叔、接枪。”然后双拳一抱,他那长仅四尺的点银枪就横在双臂臂弯间,人已跃至门前下首处端然执礼。
他这两下鹰飞鱼跃,极为漂亮,虽然来回两次均从众人头上掠过,极为无礼,但众人至此也不由拊掌叫了声:“好!”却听瞿宇叫道:“伯父所遗神枪,弟子不敢僭用,师叔、请教了。”
他双手一分,那一杆点银枪忽分为两段,成了两杆,左右双手各挽了一个枪花,然后双枪互换,左手“凤凰三点头”,右手“武圣遗宗”,等于向刘万乘施了个起手礼,然后双枪一合,又并成一杆,枪花一颤,直往刘万乘眉间挑去。
他这几手玩得众人眼花瞭乱,果有先声夺人之势。原来以瞿宇之傲,怎容自己在本门中有一项技艺遭人轻视?他素来不爱那六合枪法的笨重,想来想去,索性避重就轻,自做了一杆枪,将一杆枪化做两杆,重量合起却比原来的轻了一半,双枪在手时,只宛如双剑。他又在枪招上下了番苦心,不求太实用,只要招式精巧、骇人耳目。果然这几招之下,刘万乘已心头一虚:想、才几月不见,这小子枪法居然进步神速。刚才他反应稍慢,见瞿宇把大师兄的镔铁枪掷来,也就顺手接住,这时却说不出的苦。原来他惯用的枪也不过四十斤左右,哪比得上瞿百龄内外皆修、天生神力,这杆七十八斤的枪比刘万乘平时用的足粗了一倍左右,握着已是不顺手,何况又沉重这么多。实话说来——连瞿百龄自己晚年也很少碰这杆沉枪,说是筋骨老朽了,使不开。而且瞿宇一开始就貌似有礼地抢了个下首,自己再要抢过去已不可能,也不合自己身份,但现在自己背对的就是师兄灵位,厅堂虽大,但如此长兵刃,一举一动、不由的就要特别小心,生怕砸了师兄灵位,那就犯了大忌。心中不由骂道:“这小贱骨头原来不光只狂,还有如此滑头。”见瞿宇已枪法不停,一招招攻来,只有挡架还击,偏他一杆银枪时合为一、时分为二,把一套六合枪法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虽并不更见历害,但让刘万乘这拆惯正宗枪法的人由不得懊恼别扭。他平时教子弟练枪从来极为严格,一招一式、马虎不得,他弟子为此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这枪法也是与弟子拆惯了的,这时见瞿宇将一套枪法改成这样,不由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一时间只是拆解不便。
但刘万乘浸淫于枪中少说也有四五十年,其中心血岂是白费的?那瞿宇尽管上下纵跳,左击右打,把一套枪法使得极为好看。但堪堪三十招将过,他就已知自己虽然机巧,但单凭这枪法,只怕胜对方不得,正待凝思使巧,忽听杨兆基在下面高声叫道:“六合枪中何所虑,身要方直气不移,五十六招无首尾,一贯到底不轻徐。”
刘万乘正为瞿宇枪法所迷,闻言一凛,当下气纳月田,不看瞿宇枪招,先把自己的心一沉,手下就定了很多。此时不管瞿宇如何花巧,他也不再与其争一时之气,只把一套力大招沉、朴实质拙的枪法按式使出。开始几招似极笨重,但到后来,大开大合,大巧若拙,只几招已把瞿宇逼至处圈,远远跳斗。瞿宇心下暗苦,知道这么战下来,自己必输无疑了。忽见刘万乘一招“凤点头”刺来,忙把身子一晃,堪堪避过,就待进手,没想刘万乘接下来一招会是“玉带缠腰”,六合枪中本来绝无这一变化,瞿宇也是拆熟了的,哪想到刘万乘上面一招“凤点头”下来会接这一招?刘万乘上一招就是要诱他欺近一步,眼见计成,刘万乘那枪身忽似软了一软,直向瞿宇腰间砸来。
瞿宇大惊,不知这正是师叔之深藏秘技“铁锁横江”,连伯父也未知道。他别无他法,就待弃去双枪,徒手以一势“博浪一击”轻击枪杆,人则从枪下钻出逸走。但这一招要贴地翻滚,太过狼狈,而且这双枪一弃,自己等于输了。他脑子一转,已有一个念头——当此胜负一线之机,本不容他思前想后,只是刘万乘用的非是自己惯用之枪,那枪弯击之势也就慢了一慢,只此一慢,已给了瞿宇一线之机,只见他已冒险向前跃去,刘万乘喝了一声“好”,双臂一抡,正好把这一枪之势使圆。只见好个六合门外三堂堂主,他连人带枪原地一转,手里铁枪直向瞿宇腰间砸去。那瞿宇却一跃已跃至瞿百龄灵前,那枪已堪堪砸到,这一枪若击中,会连人带枪一齐砸在灵位上,那真成了大闹灵堂了。瞿宇看似大惊,双手弃枪,口中叫道:“刘师叔,休毁灵位,小侄认输了”,刘万乘一惊也发觉不好,双手猛地收力,如何收得住?那瞿宇乘势双手往他枪尖处一握,人随势荡起,竟在枪尖上玩了个大回环,化解开刘万乘收不住的余势,然后,双手握着枪头稳稳站在瞿百龄灵前,含笑道:“这一阵算小侄输了。”
刘万乘见没砸到灵位,酿成大乱,本松了口气,但听了瞿宇这话,一口气堵在胸口,再也出不来。郭、杨二人在下面虽料得这一阵刘万乘必胜,却没想到倒是这么胜出的,更没想到瞿宇这个骄躁小子也有心机,输得这般讨巧光彩,似是为护伯父灵位才违心认输了一般。两人当下脸色都不由一黑,那刘万乘更是气得‘哼’了一声,站在当地也不是,退开也不是,最后一跺脚,双手一松枪把,回了痤位。瞿宇自将枪在灵台上放好,郭千寿已然站起。他俩人虽为师侄,这时却形同陌路,更不答话,双拳一和,已动上了手。
这一回动手与适才不同,双方动了真气,也都是真功夫。在瞿宇,这一阵是绝不能再输,在郭千寿,则是但求不败,只要耗掉他四、五层内力就心愿足矣。这一斗斗了近百招,两人在场中翻翻滚滚,众人才算见识了六合拳的精奥。瞿宇眼见已斗了小半个时辰,自己纵胜,若费力过多,下面还有一个杨兆基等着,局势未免不妙。心下着急,当下手下加紧,口里喝了一声“着”,左手虚虚引开郭千寿左掌,他这招用的是粘劲,瞿百龄当年与郭千寿拆至此招时就是这般模样。郭千寿显然吃过亏,一见此招,心下一惊,右拳马上击出,没想瞿宇滴溜溜一转,来了个“脱袍让位”。这一着本来只是诱敌深入,那四个字空取其义,没想他右手果然在袖子里一缩,仅用一只空袖就缠住郭千寿右手,郭千寿大惊,待要挣脱,瞿宇右拳却从自己右襟内击出,一击就击在郭千寿胸口。其实他这招上讨了巧,因为他听伯父说过当年与师弟拆招时曾在这招上胜过他,知郭千寿心中必有阴影,一试之下,果然不错。他猜郭千寿生性爆烈,若仅只败他,他只怕会缠斗不休,这一式就使上了六成力,只见郭千寿张口一喷,一口血已吐了出来,瞿宇已全身一退,拱手道:“郭师叔,承让了。”
他们动手极快,旁边的看客眼睛哪里有那么快?只见他两人双手都已胶住,怎知瞿宇自胸口还会伸出“第三只手”来,齐齐一惊。那边杨兆基已拍椅怒道:“你!”见郭千寿已伤,他腾跃而起,双手直向瞿宇拿去。这一着看似含忿出手,其实是要趁瞿宇调息未定,一上手好占个上风,还可免去偷袭之讥。瞿宇胸口真是一口真气未定,当此情景,也只有叫了声“好”,双手已向杨兆基迎去。他们要较的是六合真气,一个是轩昂少年,一个是瘦小老人,两人双手就这么胶在了一起。瞿宇气息未定,无暇调理,索性就奋起余势,内力如长江大河直向那杨兆基猛攻而去。众人只见他脸青了一青、又红了一红,然后又青了一青、红了一红,最后再青了一青、红了一红,往复三次,才转为正常脸色,了解六合门武功的就知道这小子确实把六合真气已练到强悍无比。那杨兆基扑来之势虽怒,出手却极为谨慎,内力如吞如缩,如一股棉花糖般把瞿宇攻来内力紧紧粘住,不许它脱身喘息。旁人只见两人一时都静了,四手相握、四目相对,如不是一个面色青红,一个目光深锐,真如情深意切的一对叔侄一般,乍见之下,怎么也看不出这二人其实是在一决生死。
两人明知这真气较量是有生死之虐,即使胜的一方只怕也要付出极大代价,三五月内,极难恢复。瞿宇道:“杨师叔,你一定要比?战不如和,你如不服我作六合门主,自可把外堂分出去。六合门从此没有外三堂。”
哪知他为人骄慢,杨兆基性子比他更为深狭,不动手则罢,一动手不决胜负不肯休手。只听他道:“哈哈,凭你这话,就不配为六合门之主。六合门从来内三外三、共有六堂。我们外三堂退出可以,只是你从此也不可称为六合门,只叫三合门主吧!”他口中说的是为六合门大事,其实废了瞿宇、报复当年大师哥对他冷淡才是他真正的意思。
下面人早哄然一笑,有人道:“要我说,索性你们来个内三合、外三合,都是门主。”
旁边人道:“外三合有三位门主,不知谁大谁小?那时六合门就一共有四位门主了,这不是六合门,竟是杂合门了。”
瞿宇闻言怎能不怒,抗声道:“那好,师叔既有意考量,咱师叔侄两个今日不分胜负则不死不休。我要是输了,退出永济堂,永世不踏入六安城一步。”
他这话极重,杨兆基冷笑道:“那也不必,城北你伯父那枯荷园你尽可居住。”
瞿宇一恨,反问道:“你输了呢?”
杨兆基看了受伤的郭千寿,忿然的刘万乘一眼:“那我师兄弟三个退出外堂,永不动这永济堂一草一木。”
然后两个人便再没有说话。时间一滴一滴溜过,只见两个人一个头上青筋直暴,一个双手微微颤动,旁观的人此时已没有了看戏的心境,想此等同门相残,实为人间惨剧。有人待要相劝,但自量身份,也就不好开口。大家屏息静气,这种真气较量,旁人也不知两人内里情况究竟如何,屋内气氛极为压抑,当真静得针尖落地都听得见。眼见两人已到了紧要关头,瞿宇自知内力只怕不如杨兆基持久,但远较他强壮,故奋起余力,要冲垮杨兆基于少阳脉关寸处所筑堤坝。杨兆基也知这一关如果抗得过,那瞿宇就只有束手就擒了,当下咬牙抵御。可这小子内力真是充实丰沛,难以抵御得很。杨兆基的脸色便一绿。郭、刘二位与他兄弟关心,这时明显紧张起来,紧握椅子扶手,似是勉力控制才没让自己站起来。
瞿宇却于这时“哈、哈、哈”笑了三声,真气运行时本不宜开声,他这时以声助势,分明不惜伤身毁气也要以逞一胜。杨兆基提气抵挡,拦得更凶。
众人已知到了生死关口,一个个张大了嘴却没一人出声。却听这时堂上轻轻响起了三下击掌。这三声极怪,似有音乐节奏,外人听了极为舒服,瞿宇与杨兆基却面色一变,然后冷汗大出。原来两人正都加剧提气运力,瞿宇正精守玉枕、气走泥丸,那三声适时而出,分别打在瞿宇气行泥丸,意守渊腋,神离枕骨的关口。瞿宇一惊,一口气上不来,登时心如死灰,心想:杨兆基哪里请来这么高明的帮手,分明深谙六合真气,我命休矣!但他一惊之下,杨兆基的内力却并没乘虚袭来,瞿宇注目向杨兆基望去,只见他脸上惊诧之色只有比自己更甚。原来杨兆基正气走督脉,将至尾闾时,就听到一响。他心头一震,忙凝神紫府,可精气将聚未聚时,偏偏又是一响,他体内真气骄躁,直欲控制不制,四处乱窜。他已顾不得伤人,大惊之下,先求自保,忙各处收敛,于四肢百骸之中全力安抚那狂逸的真气,只求能意守丹田,精还离舍。他此念虽动,也不知收不收得住,但却在这时听到第三声响,然后、四肢百脉的气息闻声一顺,如涓滴入海,转眼还纳丹田。他两人一惊之甚,已强过对彼此的敌视之心,都无心对战,运息内检了一番,发觉无异,便双双跃开,向堂中东首道:“你是谁?”
众人只见厅堂东南角站起个身穿旧白衣裳的少年,不答二人问话,却泠然吟道:“六合一粟,谁稼谁种?藏之沧海,谁舍谁收?出自泥丸、行经函谷,反吐紫府、外照额颅。三里何为?六奚奚适?带脉之下,如流如注……”只听他口中不停,念出一大段歌决来。厅中旁人不觉,但瞿宇与杨兆基、连同郭千寿与刘万乘,却齐齐面色大变。
只听那少年朗吟了好一刻才止住,淡淡道:“你们要争这六合门武功的门主吗?我看你们也不必争了,这《六问》你们全都见过,如果答得出,这武技上的门主争不争都是你的,如果答不出,争得了也不过是得了个虚名而已,又有谁服?”
这《六问》原是六合门中一位前辈高手就本门武功做出的六项疑问,针贬所至,令所有精习本门武功的人都不由一阅之下、心空手冷。那六问问得实在太厉害了,直动摇本门武功的基础。众人只知那位前辈武功甚高,但为人怪僻。他既想出了这六个问题,心中一定有答案,但不知为何不一并写出。这六问难倒前后数代无数人。据说瞿百龄当时触手这《六问》时,每一问读下来都令他汗出如浆。他也没讲这《六问》最后他通了没有,只说,读此《六问》,如有所得的话,功夫自会进入另一境界,远非六合拳、六合枪、六合真气这些套路俗品可比。众人虽有些不信,但体察他所成就,也不由不服。在场六合门高手四人,要以瞿宇武功最高,也最为震动。伯父在世时就曾无数次督促他读《六问》,但他自作聪明,总认为那是前人做的局——专门难为后人的,所以总是虚声应付——这也是他以已度人。四人本在名利场中争杀厮抢,不意被那少年冷冷一篇话说得如一头凉水浇下,冰寒彻骨。那少年这《六问》还没问完,他们已恍恍然不知身在何地了。
场中无人能答,却不乏众口纷纭,一片杂乱。却见沈姑姑身边那个憨实年轻人忽然嘴唇轻动,低声道:“六合之前,渺不可述,六合之后,才有这六合拳、枪、真气。所以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是为六合门立门处世之法门,也是六合拳、枪的精义所在。那《六问》其实问得是六合之前的事。六合之前,空空茫茫、本无一物,更无精、无气、无神,也无心、无意、无形,又何来六合?此问无答,又何必发问。”
他声音很低,堂中人交头接耳,蝇蝇声起,本易被忽略过。弋敛却似听到了,诧然望向那憨实小伙儿。似没想到会有人能答到如此地步。
这时却听那沈姑姑道:“他们英雄子、男儿汉,争的自是这武功的门主了。”
她本来一直没有开口,众人这时才注意到她。她扫了堂中一眼,然后才施施然道:“先夫撒手西去,遗下我孤寡之人,本已了无生意。但百龄他生前有个遗愿,愿收我娘家甥儿冷超作他螟蛉义子,以后一派家业都交付与他,只是不曾当众说得。他这主意一半是为体惜小妇人的意思,也有一半是出于自感无后。先夫一生德行不用我说诸位也是深知了,他这点遗愿,我无论如何也该代他办到。”说到这儿,扬声道:“超儿,过来。”
她身后那憨实少年颇为不好意思,上前叫了声:“姑姑。”
他姑姑却不容他说话,已携起他手道:“这就是我甥儿冷超,也是百龄所收义子。超儿,你今天才赶到,你义父生前无后,这孝子的位置,须你充得了,今日当着众人之面,快快磕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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