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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朱由检的心中,确乎如同打翻了一个五味瓶一般,过往日子的酸甜苦辣,午夜梦回之时的雄心大志,纷纷总总,一齐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两个甚么人,为甚么他们竟似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对他说这番话?他不相信自己会是一个亡国之君,那种大逆不道的说话,他们竟敢在他这个王爷面前出口,他们的脑袋该当杀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但是这两个人叫他害怕。或许在他的心底,也在暗自担心,倘若有那么一天,自己当真坐上了帝位,难道就真的能够撑的起大明朝这个庞大的烂摊子吗?
终于他眼中的凶狠神色渐渐消失,后退两步,颓然坐倒在椅中,十分疲倦地道:“放他们起来罢。”四名随从应声起立,桓震只觉手脚骤然轻松,一面活动手腕脚踝血脉,一面站了起来。只听朱由检道:“你二人的头颅,孤便暂且寄在你们肩上。”桓震不由得苦笑,心想我自己的头,倒要向你借用,岂不甚是可笑么?明知与他讲什么人权等于白饶,当下只得道:“王爷刀下,不杀无罪之人。”朱由检冷冷地道:“但你们可莫要得意,今日之事,倘有半分泄露,孤既然随时随地能找到你们,自然也就随时随地都能取尔等之头。”桓震连连称是,心道我不和你计较,口头上满足你一下也没甚所谓。
朱由检抚着脸颊,瞧了傅山一眼,道:“方才你说那些话,都是真的么?”傅山微微一怔,心想他究竟还是十分在意这命谶之说的,当下道:“命相之学,本来便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朱由检道:“信当如何,不信又当如何?”傅山笑道:“信则聊尽人事,安守天命罢了。”桓震接口道:“若不信,则当制天命而用之!”朱由检反问道:“制天命而用之?然则尔等怎知何谓天命?天命降于天子,安能为尔这等市井之徒所知!”傅山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命成败,岂独圣人知之?”朱由检截口道:“然则天命当应于何时?”傅山斩钉截铁的道:“明年七八月间!”朱由检“啊”地一声,支颐沉思,片刻,道:“孤也不知今日之举对也不对。往后你二人便替孤办事罢。只是日后若有不利之行,又或怠慢公务,孤誓杀汝。”桓震松了口气,心道只要你现在不杀我,等我送你些好东西之后,你想杀也舍不得杀了,当下笑道:“此固吾兄弟二人素愿也。”
朱由检“嗯”了一声,道:“今日孤已出来甚久,这便去了罢。你二人有甚么打算?”桓震低头细想一番,但觉自己留在京中也无大用,以信王目前处境,固然不能替自己安排甚么,自己对于官场中钩心斗角的事情也不甚精通。不如照原先打算,往遵化去走一遭,好歹识得几个地方上的将领,必要时候当得设法交接。万一明年天启一死,魏忠贤当真作乱起来,自己手中有兵,也好有所准备。傅山却可以留下,一则让他在朱由检身边磨练数月,二则瞧方才情形,朱由检虽然对自己两人有几分信任,心中却仍是疑窦重重。这一点他却并不意外,照朱由检的善疑个性,若能当真信用某人,那才是天大怪事。但这么一来,自己在外就不能完全放心,有傅山在此,至少算作是自己的一个内线,也可稍减他的疑忌之心。当下照此说了,朱由检只觉甚合自己心意,便也点头应允。
是时时候已经甚晚,当下朱由检自去,桓震却与傅山寻了下处,两人回想起今晚的种种情形,都是心惊肉跳不已。傅山叹道:“这一次当真是九死一生!却没想到大哥竟然与当今信王认得,真是……”瞧着桓震,目光中满是疑惑之色。桓震心中明白,他疑惑的远远不止是自己认得信王这一桩事情。然而这件事,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一想,道:“今日能够无事,多亏得兄弟。临机应变,十分急智,哥哥不如你。”傅山瞧着他摇了摇头。桓震暗叹终于无法糊弄过去,当下一咬牙,道:“青竹,现下你心中定然十分疑心,何以当时在春华楼外,我要对你说那一番话,是也不是?”傅山点头道:“正是。”
原来桓震站在春华楼外,想到那朱由检如此刻意相邀,定然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自己不能不早做准备。当下便与傅山约定,到时自己见状不对,给他一个暗号,或者扯一下衣袖,或者踢一下椅子,便要他大惊小怪地给朱由检看起相来。至于那甚么亡国之君,却都是桓震预先细细嘱咐了他的。也亏得傅山巧言善辩,与朱由检来回驳诘一番,竟没露出破绽。只是他虽然照足了桓震的吩咐做去,心中却不能无丝毫疑惑不解,究竟桓震怎么便敢如此夸口,那信王明年七八月间一定会入继大统?时光飞逝,明年七八月转眼便至,倘若到时并不应验,那又如何?
这其中究竟,桓震自然是不能对他说的了,然而若要欺骗自己兄弟,却也骗不落手去,想了一想,道:“倘若我不说是从何得知,青竹,你信我不信?”傅山面露疑色,沉吟道:“我自然是相信大哥的。只是大哥当真不肯告诉小弟么?”桓震叹口气,道:“非是我不想说,只是便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兼且于你有害无利。这件事情,以后莫要再提了罢。”傅山皱皱眉头,只觉桓震的心中,定然有一个甚么天大秘密瞒住了不叫他知道,心下甚是不乐。
桓震也知他十分不快,心想自己已然与惠登相闹翻,没了一个兄弟,难道现下为了瞒住自己身世秘密,又要没了另一个兄弟么?一时间热血涌上头顶,只想将一切统统倒将出来。口唇张了几张,究竟不知从何说起,难道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大哥是打从四五百年后来的人么?千言万语,终于都化作一声浩然长叹。
傅山见他终于还是不肯说,叹道:“也罢。大哥不让我知道,自然便有大哥的道理。小弟也不再问了。”桓震心中只觉十分对不住他,歉然道:“那是哥哥的不是。”傅山摇头道:“那也不必说了。明日之后,你我便要分别,小弟留在京中替信王办事,大哥可有甚么嘱咐?”桓震沉思道:“若说嘱咐,最要紧的便是一条,那信王决然不可轻信。”傅山点头道:“正是。我瞧这位王爷,心思深沉,为人坚忍倔强,不是易与之辈。”桓震暗自叹服他识人之能,心中却想在这年这月,连自己两人在内,又哪里有几个敢当面与崇祯说这一番话的了?抬棺进谏的海刚峰,如今早已不在了。倘若当真有一个两个忠直臣子,当面直斥他的刻薄寡恩,大臣离心,也许朝廷之中又是另一种局面,也未可知。然而历史毕竟不能假设,以后究竟如何,还要凭自己一双手做去。
他知道自己在这时代唯一的过人之能便是能够预知历史,虽然愈往后,历史因为自己的参与进来,愈可能发生变化,但至今为止自己除却在山西做过几个月山贼之外,并没甚么别的举动,能够搅乱历史的,因此却也不担心出错。当下细细回想,将自己所知由现在起直至明年崇祯登基之时,能够记起的大事,尽数说了出来,要傅山一一记熟。他虽然明知说得愈多,傅山的疑心必然愈重,然而自己此去怎么也得半年上下,傅山智谋固然远胜自己,但留他一人在京,心中总是有些放不下,此刻能多告诉他一件事情,便等于多给了他一次趋避危险的机会,甚么疑心不疑心的,却也顾不得了。
一口气说完,天色已经大亮。桓震站起身来,道:“这便分别了罢!青竹,你可记住,方才我说的那些事情,未必全要照样发生,只不过是个大概。倘有甚么变动,你自己千万小心,不可拘泥。”傅山点头答应了。当下两人握手而别,桓震自出北京城,向东往遵化而去不提。一路之上,但见处处饿殍,遍地生祠,一方土地,才掩白骨,又起华厦,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息。
我整容成分割线的……
写桓震和傅山分开行事,是有作用的。另,签约事宜我已谈好,亦即不必再冲三江了,而且为了一个月以后上架时能尽量缩短公众版断档时间,我决定现在起每天发1回或2回以便攒稿。说实话3回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要我在一天3回的情况下攒起稿来,除非不吃不睡……特此解释一下,速度减慢并不是因为签约,而是原本的速度乃是超速。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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