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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良放出很懊丧的样子,答应了一个嗯字,他点点头,依然抽他的烟。世良不睡,计春也不睡,靠了椅子坐着,只管望了他父亲的脸。他觉得父亲是上了年纪了,那额上的皱纹,那手上粗糙的皮肤,那杂了白点子的头发,都显出他父亲是很劳苦。这次回去,他避开了儿子的劝阻,而且要多量的去挣钱供给儿子学费……计春简直不敢向下想了。站起来道:&ot;爹!你……睡……罢。&rdo;
两滴眼泪,不知怎地滚到脸上来了。世良站起来笑道:&ot;傻孩子!哭什么?男子十六岁成丁,你已经十七岁了,还离不开爹妈?那是笑话!睡罢。&rdo;
他也不再抽烟,不再沉思,就逼迫着儿子睡了。次日早上,计春醒了,却见父亲还躺在床上。心想:他或者舍不得走,让他睡着,耽误了时候呢,就明天走罢。他下了床,见世良睡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以为他睡着了,自己一切举动,都是静悄悄的。忽然床上父亲喊了一声,手一拍床,倏的坐了起来,向计春道:&ot;你在北平好好的念书,我决计走了。&rdo;
第66节:第十二回(6)
说时,就下床来。计春将一件蓝布大褂,交到世良手上道:&ot;今日天阴,凉得很,加一件衣服。&rdo;
世良并不言语,将衣服接过,展开来缓缓的穿上。他站在屋子中间,低了头抬不起来。那干净衣服的胸襟,立刻印了许多湿的点子,他抢着走出房门咳嗽了一阵,然后才走回屋子来,笑向计春道:&ot;孩子!你不必送我了。你送我上车,回头一个人口会馆里,你的心里会难过的。&rdo;
计春道:&ot;我不难过,我要送你。&rdo;
世良又不言语了。忽忽的洗了一把脸,就弯腰将地上放的网篮,提着试了一试,然后将网篮放下,便坐下来抽旱烟。计春忙着倒了一壶热茶来,又买了几个热烧饼,放在桌子上,向世良道;&ot;爹!不要吃点吗?&rdo;
世良点了几点头,倒了一杯热茶,捧起来喝了两口,依然放下。计春道:&ot;爹!你怎么不吃一点呢?&rdo;
世良这才拿了一个烧饼,勉强咬了两口,放到桌上。就向计春道:&ot;现在我实在吃不下去。到了火车上再说罢。&rdo;
他说着,自向门外去雇好了车子,进房来道。&rdo;
你不必送了。&rdo;
说着,一手提了网篮,就向外走。计春一伸手扯住了世良衣服道:&ot;不,我得送……&ot;他话未说完,眼泪就流下来了。世良道:&ot;好罢,你送我,但是你何必哭呢?&rdo;
他虽如此说着,然而嗓子眼里也僵硬了。他站在走廊下,等儿子锁了房门,才向外走。会馆里住的人,看到他父子二人天性情重,倒也很是赞成。随着也有一大班人,送了世良出门来。计春又雇了辆车,紧随了世良之后,直送到东车站来。他去买车票的时候,让计春看住了网篮。他买了票来,手提起了篮子来道:&ot;孩子走!&rdo;
从此也不说什么。低了头就在前面走。计春在后面看着,觉得父亲今天是特别的身体软弱,走一步,身子问跌一步,好象一点力气也没有,提那个篮子不起,计春抢上前一步,提了篮子柄道:&ot;爹!让我来和你提上车去罢。&rdo;
世良道:&ot;笑话,我会连一只网篮都提不动,以后不用卖力气吃饭了。&rdo;
他说着,提了篮子就迈步向前,、也是他实在的走快了,走得踉踉跄跄的,脚被网篮一绊,身子倒向前一栽。计春哎哟了一声,两手同起,将他的衣服抓住。他好容易站定了脚,在身上抽出一条大布手巾,擦着额角头上的汗,笑道:&ot;你说我不行,我果然是不行了。&rdo;
计春看了父亲这种样子,心里是万分难受;假如父亲磨豆腐的时候,也是这样头晕眼花,那岂不糟了。于是将网篮提到自己脚边来,向父亲道:&ot;这样一来,你一个人口安徽去,我真有些不放心。&rdo;
世良拍了他的肩膀,笑道:&ot;孩子话!你几时看到我拿东西,会自己摔了?这都是脚下没有留神,自己把自己撞了,篮子还是交给我罢。&rdo;
计春道:&ot;我和你送上火车,也不要紧啦。&rdo;
他提了篮子,很快的向前走,世良弯了腰,却不住的一路要去扶那篮子。到了三等车门口,计春提了篮子就要上去,世良两手将篮子一抱,撞着向后退了一步,站定了,向计春笑道:&ot;三等车上,那种挤法,你还没有尝过吗?不用上去了。&rdo;
计春那里肯依。世良将篮子掮在肩上,在前面走,计春却率了父亲的衣服,紧紧在后面跟着。转过了三节车,才得着一个靠窗的位子。世良将篮子塞在行李格板上,刚一转身落座,不觉咦了一声道:&ot;我以为你在车子外头呢,你也进来了?快下去罢。&rdo;
计春眼睛全红了,说不出话来。世良低了头,对他耳朵细语道:&ot;这样大人舍不了爹,人家看到,不是笑话吗?&ot;,计春怔怔的,只是站着。说话时,车外摇着铃,促送客的人下车。世良又对他耳朵细语道:&ot;你下去,你再要哭,我也哭了,那不是笑话。&rdo;
计春只好将手背揉擦了眼睛,低头走下车去。一到月台上,立刻奔向车窗口,向车里望着。世良道:&ot;你回去罢。读书我是用不着吩咐你,自己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就是。&rdo;
计春只是在嗓子眼里,答应了一个唯宇。世良道:&ot;北方天气凉,你要多穿衣服。到了秋后,我会寄钱来,让你做件皮袍子。过几天,你就搬到冯先生家皇去住。你在会馆里,我很不放心。&rdo;
第67节:第十三回(1)
世良说一句,计春嗓子眼里又唯上一声。世良又道:&ot;零碎固然是不要吃的好,但是热的,干净的,想吃时,买一点吃也不妨,倒不可过于苦了。&rdo;
计春都唯唯的答应着,可是只在这时,冯子云先生,手上抓了糙帽子,东张西望,急急忙忙的走来了。看到世良,隔了窗子点头道:&ot;周老板!我怕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特地赶着来了。&rdo;
世良供着手道:&ot;&ot;冯先生!你真是好人,我……&ot;他只说了一个我字,汽笛呜呜的响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已是听不到;车轮子辗动着,车子向东移动了。那个面带愁容的老人,还是拱手不已。他那番父母爱子之心,托友之诚,不是很可知吗?
第十三回
遗帕散相思似存深意
闭门作闲话遽启微嫌
周计春在车站上送他的父亲,眼见世良在车窗子里向人连连打拱作揖,那种殷勤托人的样子,真令人心里十分的感动。呆呆的站定,只管望那火车去的后影,由大而小,以至于不见,他还是不肯移动。冯子云站在他身后,用手拍了他的肩膀,笑道:&ot;不要发呆了,四会馆去罢。在北平读书的青年,有好几万。若是都象你这样,舍不得父亲,那不成了笑话了吗?&rdo;
他不住的拍了他的肩膀,还向前推着,催他回去。计春揉了两揉眼睛,也不作声,低着头走出了车站。冯子云道:&ot;计春!晚上你若是嫌孤寂,到我家去吃晚饭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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