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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第1页）

&ldo;你……是爷爷这辈子唯一的徒弟？那……闵浩呢？&rdo;我盯着他的靴尖傻傻地问。

&ldo;闵浩师从国手神医门下，只不过，&rdo;他温雅的语声低低地由我头顶传来，&ldo;只不过他要尊称你爷爷一声师祖！&rdo;

洗脸梳头，换衫穿鞋，我几乎是无地自容，无以言对。朝英推我出房，我挪到外间，一壶香茗，斟满茶盏，一声&ldo;谢谢&rdo;低如蚊蚁。他指尖&ldo;综综&rdo;弹着杯缘，自若淡笑，也不来接口。我可说过了啊，我向朝英撇嘴，她挤眉弄眼又跺脚又摇头的。哎，算了吧，要谢就谢到底吧，我那时是迁怒了他，把什么因果都推了他身上，他这般的费尽心思还不是为了我好。&ldo;朝义……哥哥，谢谢你。&rdo;他咕咚一口饮尽香茗，&ldo;珍珠，我等这一声等了很久了。&rdo;

上天真是厚待我，两日之内，两个曾让我无所是从的男人坦然与我握手言和，其实，我何尝不希望我与安庆绪之间会是这样的结局。历史告诉我，史朝义和安庆绪终将与大唐为敌，与大哥和李俶为敌，可是撇开政治，撇开杀戮，我始终无法真正仇视，我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恨，他们对我，曾是真心真意的关心和爱护，那么多年前。

&ldo;闵浩治外伤还行，不过内里的调理还欠些火候。你积弱体虚，又尤其得宫寒，他吓得不敢下方了。&rdo;他抿唇微笑，老爷爷放下我搭我脉的两指也持相同看法，与去年相比，爷爷疑惑我怎愈来愈矜贵，娇弱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去似的。&ldo;还不是那些庸医误的。&rdo;他提笔下方，爷爷瞄上一眼，咦了一声，不多会儿再咦一声，小指一指，微微下压，他回笔重写，想是份量减了，爷爷这才点首认可。

&ldo;朝义，你用药已如神，只是一点，我再三提过，是药三分毒，有时不可过猛，会伤了其他啊！&rdo;爷爷遵遵教悔，他受教，举一反三地刷刷写下另一张药方请求指点。

&ldo;这张方……&rdo;爷爷沉吟，突地一拍案，&ldo;这是为安禄山问的吧！你收回吧！为师不会多说半个字！&rdo;

&ldo;师傅，这回是徒儿求您指点。家父与他有些交情，父亲之命徒儿一样要遵从。徒儿自知医术有限，师傅只需指点徒儿一二，这与师傅的誓言是并无相违的。&rdo;史朝义恳切相求，爷爷脾气拗起就是不允。言语之间我才知年初李俶遍寻爷爷时正是他避走回纥，为得是不受安禄山的治病之邀。安禄山年进六旬，除了体胖之外还有严重的背疽之症，发作起来脾气暴躁，任意鞭鞑下人，令近身的人苦不堪言。医术之高如史朝义也不能诊治，而爷爷一是不满其所作所为，二是因一位老友因惹了安家而家破人亡，因此立下重誓即使断臂也绝不为其施以歧黄之术。

&ldo;为师只可告诉你，以你的方子尚可压制他的疽症，不过，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必定目不能视颠狂大发，这是他的报应！为师言尽于此！&rdo;爷爷一顿茶盏转回后堂，史朝义空座前厅默然无语，我两厢看看，想走怕怠慢了他，不走又十分尴尬。

枯坐一阵他起身告辞，&ldo;我先走了，明日可是为师傅做寿？&rdo;

&ldo;嗯，我简单做几道菜，都是些江南的菜式，明日……你来么？&rdo;我送他出门，外面已是艳阳高照，他素恶热，朝英在门口守着，一见他出来立刻递去个小篮，篮里白帕几块，垫着冰块，冰镇得凉慡。

&ldo;你欢迎我么？&rdo;他边抹帕边问我，声音隔着帕子闷闷，我心虚一阵，心里明白若是他来日后李俶必是不高兴的。&ldo;我早知道，&rdo;他自嘲笑笑，放了帕出门，门外随从已在烈日下牵马候着，&ldo;我提早一日来正是为此，无妨，师傅大寿有你在也好，我么，心意也到了……倒是你，冰的凉的少饮些，积了虚寒今后苦头是大……&rdo;

&ldo;朝义哥哥！&rdo;我冲口而出，他上马的身形顿住，&ldo;朝义哥哥，明日你来好不好？我多准备些菜肴，你们爷俩多年不见，也好多聊聊！&rdo;我一口气说完，生怕自己后悔似的，说完了才知道，我一点也不后悔，而是大松一口的身心舒畅，史朝义不是坏人，我其实不讨厌他，一点也不。

&ldo;好！好！&rdo;他笑得开怀，&ldo;明日，我来！&rdo;

明日，明日何其多，而这个明日足以让我难忘终生。

六月十九一早，朝英买来了一切所需，蔬菜瓜果、洗净的家禽鱼肉，还有一坛梅子酒，我叫她放了井里冰镇，入夏喝冰的梅子酒，风味微酸微甜，与现代的干邑葡萄酒倒有些相似。史朝义来时我正忙碌，荆钗布裙，鬓发松散，那模样与两手闲闲纱裙整齐的朝英对比明显。

&ldo;你做菜？我以为是朝英！&rdo;他吃惊不小，基本上所有人，除了我大哥外，都不认为我会做菜，包括李俶，他从不让我下厨，因此我的厨艺略有退步，不过这已足够，中西合璧，色香味意形，即便是不用多余的提香材料锦上添花，这一桌菜肴作为家宴也是绰绰有余。

朝英举了刀在一块肉上比划，四寸见长六寸见宽三寸见厚，她犯了难。&ldo;要怎样切，你告诉我。&rdo;他挽了袖来帮忙，我说了要求，他有些发楞，楞了片刻差点喷笑，&ldo;这样啊，呜！&rdo;他抽刀，双刀尽出，在我一眨眼间横切竖砍道道寒光，一下收势，一掌托了一方整齐堆放的净肉，&ldo;珍珠，我很想知道，要是我不在，你找谁帮你切这七十块肉？&rdo;

史朝义真是有求必应，我的要求虽是听起来不难，做起来却难，难到朝英以顶礼膜拜的目光看着他，而我，几乎以为他就是《食神》里的周星星。

四寸见长六寸见宽三寸见厚的猪里肌净肉，侧面切了三刀，横里四刀竖里六刀，每层为二十三块，三层既为六十九块一寸长一寸宽一寸厚的均匀块肉，除了最最正中的那块，那块连了三层，史朝义那侧面的三刀都没断了中心，缓缓抽出中央那块长条状的猪肉，六十九块加一块，正正好好，七十块。

炉火正旺，切好的猪肉以荷叶包裹放如炉中烘烤，烤至八九分熟时用火筷取出，扒开荷叶装盘，再淋上上好的竹叶青酒，点火灼烤，待酒精蒸发后自动熄灭。整整七十块肉外脆里嫩香飘四溢，第一筷也就是最正中那块夹了给爷爷，一顶一底四面长方，四个不同字体的&ldo;寿&rdo;字，那是以胡罗卜丝贴成字型免了熏灼，待熟后摘了便成了立体篓空的&ldo;寿&rdo;字。

&ldo;单就这份心思，爷爷可就不再羡慕沈阁老了哟！&rdo;爷爷饮尽最后一口梅子酒，笑卧石桌，不一会儿微微的酣声传出。

&ldo;爷爷今日饮多了啊。&rdo;我接了薄袍盖上另一个小醉鬼的身子，那是小郭暧，嚷了要尝梅子酒，喝了一口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结果把酒言欢的成了一老一小，史朝义倒是喝得不多，一坛酒大多入了爷爷的肚，郭暧喝了一小杯，我兑了一半的水。

&ldo;师傅的酒量何止这些，他今日是太高兴了，试问人生能有几个古来稀。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即便是封侯拜相亦不及老人家今日的洒脱自在。&rdo;

夜色已深，更深露重，史朝义背了爷爷回屋，我们也回房，郭暧梦中含着我的衣襟，呓语叫着爹爹。安顿好蹑足出屋，他正站屋外，朗月疏星，他一袭白袍负手月下，转过手来，手上一张黝黑的面具，昆仑奴面具，他还藏着，真是念旧的人。&ldo;你不也是，那座九连环，我以为你早丢了。&rdo;他低头看我，一抹月光掠上他脸庞，依旧的温雅如玉风度翩翩，只是那眼尾的一抹极深痕印，毕竟岁月不留情，他是太竭虑了，还是……&ldo;朝义哥哥，&rdo;我叫他，他轻嗯，目光停驻不移，毫无顾忌地看我，那目光……我忽然有些后怕，他虽是君子，毕竟是夜深人静，毕竟宅院僻静。&ldo;这么多年，为何你一点也未变，嗯……&rdo;

&ldo;珍珠，珍珠！&rdo;他连叫我两声，我集中精神回望他，刚才的四下注意，这若大的宅院看不到一个人，也许是我眼拙，李系走时毫无迟疑，他们定有妥善的安排。

&ldo;珍珠，你刚才叫我，有事吗？&rdo;他收回目光，神态如常，而我方才所想已不会再说出，刚才，我曾经想问他，他说封侯拜相亦不及爷爷今日的洒脱自在，那他自己呢，他要是也能这么想该有多好。可是想到他的心计城府，想到大哥对他的评价，我不该，也不会有此种设想，史朝义绝不是我所能说服的，也不是我可以改变的，我们的友谊，也只能维持到今年十一月之前吧！

&ldo;我想说，闵浩年纪轻轻已有如此医术，不知他可有求取功名的打算，也好施救更多的患者。&rdo;我斟酌说道，心念转间已有无数种想法，不期然抬头正看见他望我的神情，眸光剔透，淡笑自若，象似看透了我的七窍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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