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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她扯起,问“徐襄宜,朕询你一事,你如实应答。”说罢退却两步“你于暗香疏影行止,可是蓄意而为?”
她闻言垂首间眉心颦蹙更深,下一刻下颚受他挑起,他毫不掩饰的审慎目光与她刻意避讳的目光相对,便知分晓“徐襄宜,朕竟不知尚有家人子,蓄意不欲为朕嫔御。簪桃日为朕强留,进幸为朕威势所迫,侍驾为朕天威所逼,徐襄宜,从头至尾,原皆是朕一厢情愿。”
她撑着软榻勉强立稳,泪盈于睫却终究侧首拂去了泪珠“此言是何人上禀?”
他冷涔涔应问“徐襄宜,你承认了?”
他此刻是那样畏惧,她亲口告诉他那两个字。她阖眸,两滴泪瞬时而下“于暗香疏影,妾的确未尽心而为,此后之事,妾亦的确心存畏惧。”他连连却步,于矮案旁一个踉跄“徐襄宜,你…”她窥见他再退便要撞上矮案,骤然疾行死死环住他“妾承认妾畏惧万乘,亦的确生出避万乘而行之意”他闻言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顾首疾行欲出锦官林翠殿门时,听里间声嘶力竭的一声“可徐襄宜不惧流琤啊!”
宫娥闻声倏忽下拜,帝王的名讳不可言,这流琤为帝王之字,积年的尘封,原以为这个名讳已然消弭于岁月洪荒之中。她不可触碰他的名讳,不可道出国姓,如今此言已是最大程度的挽留。他驻足倏忽,迅捷的回身回殿中,见她无力的伏于砖瓦之上,脸色苍白面无血色。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打横抱起,放回软榻之上,可那句话还于他心中回漾着,一遍复一遍。回味间的情意分明令他喜出望外,却亦不敢泄露半分。他甚至不敢握她的手,问“此言何意?”她无力的倚于软枕之上,鸦睫上的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恁地惹人生出惜悯。“您以其何意,妾便为何意。”
她终于倦于分说了。
他终究后悔莫及了。
他的手试探性的握住她的,她用尽了气力甩开他,口气疏离“万乘,妾失仪无态,请万乘废黜,妾自愿迁居。”他话音颤栗“徐襄宜…”她抬眼望她,眸中再无澄澈,而满是淡漠“您还欲如何?妾谨承上谕。”他闻言起身,目光仍于她身上游连,一步三顾首的出了殿。行至殿外吩咐阿裕“近日,定要好生照顾她。”阿裕与温璟俯身下去“奴领旨。”
域和二年二月二十三。帝明诏,以谋害帝子嗣、戕害嫔御等数罪废黜余充仪并赐死余氏。其父余义,外放琦州为府官。余义于其新法推行上的助益有目共睹,甚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般的诛心之言传出,含元置之不理。
域和二年二月二十五。余充仪死后的第二日。帝以同谋、矜伐内宫等罪问罪才人周氏,谪其为末等采女,迁其往昌河行宫,以宫奴之份位侍奉诸太妃。其父所任府官,以教女不严连坐罢免。
朝局的变动,时刻牵引着内宫的风向。
域和三月初六,是帝万寿节。属国来使,再进奉一嫡帝姬为修好之意,并上禀于今上,颖修容郑氏大罪,属国之君罢其帝姬位,只草草裹尸而葬。今上遣其嫡帝姬归国,并宣告百官,十年内不再采选家人子,而他的内宫,仅余两位嫔御。一时间人议沸腾,更有言官上谏言以惑君之罪问罪徐氏,帝于朝堂之下怒斥其“无稽”。ァ78中文ヤ~⑧~1~ωωω.7~8z~w.còм
域和三月初六晚。帝亲笔拟诏通宣内侍省,万乘欲册立徐氏为中宫坤极。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时间言官的讨伐,台谏如浪而涌入含元。甚有极者,上含元跪禀“请万乘赐死愉妃。”帝当即掀案而起,将其以冒犯圣躬之罪下狱。
是日晚,锦官林翠掌事宫娥阿裕上含元殿,禀于今上“愉妃恳求含元亲临。”
今上冷觑堂下战栗的言官,随其往锦官林翠。他至锦官林翠时,见她并未迎出,他入内时,见她落座于案后,她月份大愈发起身困难,他欲搀她却被她挡开。她撑扶着矮案静立,指了指案上的物什“今日万寿节,愉妃谨以此物,贺万乘千秋。”她不再称“妾”,不再称“陛下”,任何一个字眼,透着十足的漠然与疏离。今上循声望去,惊罕之下本意显露于颜。案上所置,是与当年簪桃日一模一样的竹像,她望向他,平宁的目光似乎对着的只是一素昧平生之人“万乘,愉妃与您从始便是谬了,一如此像,便愉妃再仿制如前,却终究不能毫发无爽。”
他望着她,她的每一个“愉妃”都像是一根矢筑于他的心头。令他血肉模糊却丝毫不敢退却。“愉妃”曾是他最诚挚的心意,如今却成了她伤他的利刃。可此刻他心中一念却是—徐襄宜,你欲伤我,我愿为你递上世上至利之刃。他闻她续说“坤极之位,您可以册天下贵女,却莫要册愉妃,愉妃不愿,徐襄宜不肯。您为此抗衡百官,不值,您为此损己声誉,不智。”
域和三月十一。连日所议的册坤极之事终了,帝以其子嗣未尝降生,将此事延后再议,却执拗的加擢愉妃为愉贵妃,因其孕事,免册封礼。徐襄宜闻询低哂,温璟与阿裕深知她如今境况,孕中忧思,忧思伤孕。但任何人的劝说都好似解不开她与万乘间的心结,域和初年最怯懦的家人子,成了首个驳圣谕,不肯受诏成为坤极之人。
接下去的几月,含元再不入内宫掖,徐襄宜亦闭宫不出。两人似是打起了对垒,一壁日呈金贵器物,稀奇珍宝,一壁闭宫不受,日谢恩却不受赐。然而今上毫无恼怒,只令中贵人日日去送,从不言赏赐二字,只言万乘赠予。
徐襄宜总是垂首令阿裕和温璟代她叩谢恩典,却终究不受半分,全封不动令中贵人携回含元。
域和五月二十九夜。愉贵妃刚满八个月的身孕忽然见红,急召御医吕氏,吕御医遣人去唤接生宫娥,上禀含元,愉贵妃临产。今上是夜不眠,一闻此禀便立即赶到锦官林翠,至殿门口被挡住,宫娥齐说“万乘,产房不吉,恐于国运不利。”他推开宫娥,欲向内行时温璟叩首长拜“万乘,愉贵妃她说,请您在外殿等候。”今上首次于宫娥前红了眼,他与她此刻只隔了一道屏风,却好似所隔千山万水,那怎样亦逾越不了的鸿沟,是他的赫斯之威,是她的心如死灰。
徐襄宜于骤痛间咬紧了牙关,贝齿于红唇上一抵便见了血,血腥之气涌入她的口鼻,接生宫娥连劝说“愉贵妃,您可喊出来的…”她却从始至终不出一音。徐襄宜知道,子嗣之父就在外面,思绪却回到当年,她的姨母泪眼朦胧的述起当年她母亲产她时…嘶喊的哑了嗓子,可父亲终究不曾归来见她一面。直至五月三十日早,她久有阵痛,他却一直未闻儿啼。
五月三十日,今上传诏,是日辍朝。为嫔御生产辍朝,本朝开朝数年,还是头一遭。然而为徐襄宜之事遭谪贬的谏官,或受杖的不尽其数,是以众人不敢议论,只于含元殿前稽首拜过,便缄默的退下丹墀,各自归府。
五月三十日,寅时一刻。今上已于外殿长坐一夜,滴水未进,双手紧攥成拳。便连许让皆不敢出言相劝,自从徐襄宜那日过后,他恢复如常的淡漠与阴鸷,对宫人严苛如常。御前如数宫人遭惩,宫正司的竹杖下,徒添了无数血腥。
有一接生宫娥盥了手上前叩首说“陛下,愉贵妃难产,且贵妃于孕中忧思,至今无力生产,奴不知,如母与稚子只能存一…请您示下。”他闻言迅捷起身,长坐一夜不动使他步伐踉跄,他甩开挡扶的内贵人,直直行到屏风后,三个月未见,她竟是这般的憔悴。被汗与泪濡湿的发沾连于侧颊之上,他柔缓的替她捻于耳后,与她十指相扣,说“徐襄宜,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我不能让你为其丧命。”她艰难的抬首,望向他时尚有一分力气,她尽力的掰开他的手指,尽管早知是徒劳。“不…你…你怎么这么…”又来的一阵的痛意止住她的言语,她与他交握的手一紧,他感受着每一分战栗,只觉一世不曾如此进退维亟。“尽全力,保愉贵妃。”
她痛呼一句“不要。”艰难的撑起身来扯住他的衣襟“再…再让我试试。”这样的称谓令他面上泛出欣然,他说“徐襄宜,我陪你。”
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声后,终于落下了两声儿啼。接生宫娥将孩子抱出后,讶异说“是双胎啊!”此刻已有宫娥报喜说“恭贺万乘,是皇子。”他看着她的面色愈发不好,旁人的话只字未闻,只一声声唤她“徐襄宜,徐襄宜…”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下一个孩子产出,后宫娥尽数伏地,为首的宫娥说“万…万乘…双龙…双龙不祥啊…”徐襄宜闻“不祥二字”,挣扎着起身,她知晓对于双龙的处置该是什么,却起身欲下榻去跪求他,他拢住她孱弱的身子“徐襄宜…你要做什么…”
她的泪如泉一样涌出来“我求求你…求求你…你不要诛我的孩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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