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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建:“……”
无言以对。
人家说“确认过眼神,遇见对的人”,到了丁总这倒好,大老板和顾兰因连面都没见过,单凭免冠照上的一面之缘,就莫名其妙地看对了眼,愣是把这姑娘招了进来。
接到录取通知的电话时,顾兰因正在公交车上,临近晚高峰,车上人头攒动,几乎挤成一车沙丁鱼罐头,多一只脚都放不下,周遭环境之嘈杂可想而知,换一个人大概连电话里说了些什么都听不清。
然而顾兰因丝毫不受影响,一字不拉地听完全程,礼貌地道了谢,又和人事姑娘约定了报到时间,恰好这时公交到站,她一边挂断电话,一边夹在人流里被推推搡搡地冲下车。
这一波浪头有点猛,顾兰因好不容易脱了身,鞋子差点被踩掉。她活动了下方才不知被谁狠狠撞了下的肩头,看样子似乎想爆句粗口,然而“爆粗口”这种行为和她自小受到的教养十分不符,因此话已经在她嘴边排好了队形,又被她咀嚼两下,生吞了回去。
她下车的这一带远离市中心,位于东海市的西城区,往西走个百八十米,是由一片错综复杂的小巷组成的,人称“西巷”。一条马路之隔就是繁华都市,两厢对比,可谓冰火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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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一带原本也有翻身的机会,可惜当年开发商前来考察时,发现此地身无长物,反而盛产刁民和地痞流氓,一番扯皮之下,各方非但没能达成友好共识,有那缺德带冒烟的还趁着一团混战,暗中撩了开发商一棍子,把人额头砸青了一块,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自此一听到“西巷”就腿肚子打转,死活不肯再踏足一步。
如今的西巷依然错综复杂、依然地痞流氓扎堆,是东海市出了名的一块毒瘤,虽然几经严打,流氓们不敢轻易露头,不过看不见的暗角里,毒藤和荆棘依然肆意丛生。
“此间药店”就是这样一个惹不起的刺头。
药店老板自称姓唐,早年间来东海市讨生活,至今已有十来年。药店中西合璧——既有常备西药,又能现抓中药,还有红毛药酒这类不知配方、不明药效,却能哄得老人和二傻子拼命咬钩的“鱼饵”保健品。
总的来说,以上药品真假掺半,价格却比外头市面贵上许多。这也是没办法,住在这一带的大多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不懂得未雨绸缪,家里鲜少备着常用药,一旦需要,往往就是急用,要他们倒腾个两三趟公交车、大老远跑到市中心买药显然不现实,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宰了。
当然,不是没有脾气火爆的咽不下这口气,打算跟不要脸的玩横的,可惜,他们很快发现,这缺德杀千刀的老板能在西巷这片鱼龙混杂的泥潭里稳坐钓鱼台,不是没有原因。
这位唐老板是什么来头,街坊邻居不清楚,不过,据他们观察,但凡那些脑子进了水、敢把主意打到唐老板头上的,最后都被好为人师的药店老板“教育”得点头哈腰、连滚带爬,再不敢出现在药店方圆五百米内,甚至于,有些反应激烈点的,听到“药店”两个字都会控制不住地打哆嗦。
这天傍晚,顾兰因本想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上门,遗憾的是她离开太久,周围街道一通乱改乱建,不说面目全非,也是经过了一番大整容。她在小巷里转悠半天,眼看日色西斜也没找到地方,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导航定位。
就这样,连手机导航再问人,顾兰因终于赶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摸到了传说中的“黑药店”。
阔别多年,重回故地,这姑娘深吸了口气,无端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思绪,脚下像是拖了个重逾千钧的秤砣,一步一迟疑地进了门。
大片的夜色垂落在西巷头顶,药店里开了灯,白炽灯管坏了一个,剩下的寥寥一盏显然不足以照亮整片店面,光线显得犹为昏暗。不过出乎意料的,这昏暗的店铺中既没魑魅、也没魍魉,一个年轻姑娘懒洋洋地斜靠着柜台,手指拈动了下,隐隐闪过一线寒光,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极细的银针,一道流光从针尾滑到针尖,冰冷而锋利。
听到脚步声,这姑娘头也不抬,没什么精神地来了句:“本店要打烊了,想买什么赶紧挑,过时不候。”
都说“顾客是上帝”,这姑娘的态度却仿佛她是上帝亲娘,爱答不理的,全程低着头,不知翻看着什么,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
顾兰因的目光从厚重的黑框眼镜后射出来,落定在那姑娘脸上,她盯着看了许久,仿佛被那张带着一点婴儿肥的圆脸勾起了某些年代久远的回忆,循着下意识的直觉,迟疑地唤了声:“唐……糖果美眉?”
这一派圣母范儿的圆脸姑娘忽然被扣上这么一个甜美的称呼,整个人如遭雷劈,在门口灌入的穿堂小风中瑟瑟发抖了一下。旋即,她猛地抬起头,深蹙的眉宇间夹出一点异色:“你、你是……”
顾兰因把黑框眼镜摘下,露出那副藏了多年的眉眼,这是个十分清秀的姑娘,眼角狭长,有点桃花眼的模样,垂下眼皮时显得温婉沉静,可一旦撩起眼皮,目光凝聚地看过来时,整个人陡然生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锋利气质。
她冲着那看店的姑娘点了点头,嘴角动了动,似乎想露出一个微笑,可不知怎的,脸上的肌肉抽筋似的不受控制,笑容挤得无比艰难:“我记得咱俩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七年……八年前的春节?那一回,咱俩偷偷喝光了一坛青梅酒,醉得满地打滚,差点双双挨揍,你还有印象吗?”
看店的姑娘先是有点茫然,旋即,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是……小篮子?”
不待顾兰因答话,这姑娘突然跳起来,一把攥住她的手:“你真是兰因?我的天啊,这些年你去哪了?我师父一直在找你,怎么连封信都不捎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们……”
她话没说完,只听“呛啷”一声,里间仿佛有人打碎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个人影掀开门帘冲了出来,伸手在柜台上一撑,现场表演了一番花式跳马,随即,那人不由分说地攥住顾兰因手肘,上下打量了她好几趟,目光如炬,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烧穿一个洞:”兰因……兰丫头?真是你?哎呀,你可算回来了,你师父他……”
顾兰因倏地一抬眼,目光刀子一样森冷,从这人脸上毫不留情地刮过。
那人喉头一窒,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拐了个弯:“……你师父他在天有灵,要是知道你平平安安回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这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颧骨高耸,两条法令纹从嘴边耷拉下,是个不苟言笑的凶悍模样,两鬓的头发已经有了变白的迹象,再过两年大概就能奔着“大爷”去了。
这位介于“大叔”和“大爷”之间的药店老板伸出蒲扇大的手掌,用力推了把顾兰因的后脑勺:“你这孩子……当年说消失就消失,整整八年毫无音讯,唐伯伯为了找你都快把东海市翻过来了,你说说,这些年你都去哪了,啊?你要是有个什么……你让我、让我怎么跟你师父交代!”
顾兰因眼皮轻轻一眨,眼珠里无声无息地泛起一丝血色。
“唐伯伯,让您费心了,”她轻声说,音量压得很低,仿佛唯恐声气高了,就惊动了什么,“我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有些事、有些人……埋在黄土底下八年,也该到翻旧帐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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