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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尘封旧事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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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没忍住,也不从正路走,手一撑栏杆,自亭子里一跃而出,稳稳的落在草地上,但这般声响在夏夜里仍显突兀,终是惊扰到了珠儿。她立时止住了啜泣,慌乱的拿手在脸上抹着,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见是我,忙站起身道:“三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我不忍戳破,只笑道:“吃得多了,溜达溜达消食来着,倒是你,怎么不在二哥那里呆着,我记得这时辰,他是该喝药了吧?”

珠儿强笑道:“二少奶奶在服侍着呢,没我什么事儿,就出来透透气。”

她这一句却是另有一番含义的了,寻常出来透气的,若不是像我这样积食的,就必是有什么事情郁结了。我这样想着,便走过去爬到她对面的假山上坐下来。

虽然天色已晚,但我一直在黑暗里坐着,眼睛也已经适应了,此时看到珠儿肿着一双眼睛,这个女孩子虽然生的不美,但一向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也自有可爱之处,不由暗想这大概是珠儿少有的几次哭泣罢?却不知什么事能叫这个爱笑的女孩子要跑到无人处才敢哭出来。但她不说,我也是不好相问的。

我不问,却不代表珠儿不说,她小心翼翼道:“三少爷,今儿个大奶奶去瞧了二少爷,叫我们伺候饮食注意清淡些。”

我点头,道:“暑热难耐,二哥的身子自然要当心点,大娘也是挂心。”

珠儿又道:“大奶奶还说,三少爷的饮食起居还是得有人伺候,赶明儿要叫月牙儿去伺候您,我听了心里很是难过。”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大概也晓得了她为什么哭泣,但还是笑道:“多个人来伺候我,你难过什么?”

珠儿低声道:“三少爷,我说的你该是明白的。”

我听了不语,她是懂的,我又何尝不懂?我本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经历了秀儿一事,我便是明白了,这世上的事儿,原本就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心里是焦灼过的,火势焦灼之处,遍地如死灰一般,只得淡淡道:“既是明白了,便该做个明白人,到这里来哭什么?”

珠儿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和秀儿、元宵儿自小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如今秀儿姐姐出去了,元宵儿也要出去,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府里,我……我不知道……”

我想到那日傅玉琅摔破了手,二哥却只去关心珠儿,心里突然不耐烦起来,冷冷道:“你不用着急忙慌,我二哥心里是有你的,我二嫂想来也是能容人的。”忽又想到北平那夜里大娘与我促膝长谈,讲到珠儿虽不如秀儿、元宵儿貌美,命格却是极好的,想必大娘也是首肯了珠儿的,这回只怕是已经知会了傅玉琅,这样想着胸中燥郁不堪,一个没忍住,又道:“得了大娘的首肯,横竖过几日你就是我正经的嫂子了,这会儿你该是安安心心的备嫁,又去管元宵儿做什么?”

我看见珠儿惊异的表情,她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终是忍不住以手掩嘴,背过脸去。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声音早就抖得不成样子,“三少爷,原来,原来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我已知话儿说的造次了,此时看到珠儿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也着实心疼,迟疑了半会儿还是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换了一副声调,道:“谁怎么看都不重要,自个儿舒坦了,才是正经。”

珠儿怔怔的看着我,一时之间也忘记了接手帕,我伸手想就着手帕替她拭去腮上的泪,不成想珠儿却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忙不迭的闪开来,倒叫我的手悬在半空里,好不尴尬。

我讪讪的缩回手,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沉寂间倒是珠儿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接过我的帕子,一壁在腮上轻拭,一壁小声道:“三少爷,我方才心情不好所以有些口不择言,你别生气。我知道你心情也不好,不过我听大奶奶的意思,这样子办下来元宵儿总算没有远离,比起秀儿姐姐,已经算是万幸了。”

我在心里轻笑一声,再想不到他们做长辈的想一出是一出,原来这小辈儿里头也有这样看好这桩婚事的。元宵儿性情爽辣执拗,凡事必得是自己愿意了方才能痛快去做,不然谁晓得有什么坎坷在后头?想到这里不由道:“你说的很是,不过这件事,还要看元宵儿自己的意思。若是有人强迫,我是头一个不答应的。”然语气生硬,饶是珠儿也一时无话可答。

仲夏的月亮又大又圆,经过雨云的擦拭,更添十分光彩,直照的院子里一片透亮,花花草草都看的清爽起来,也让那些草木生灵带着的前尘往事轻轻浮现。我先时觉得,一株草、一棵花大抵是经不起世间风雨的,但花月年年相似,原草岁岁荣枯,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循环往复,那地下的根须里蓄着的却是满满的力道,支撑着年年岁岁,却是比之人生世上要经久得多。心里这样想着,便渐渐生出了人不如物的意思。

虽然这时节并不适宜在谈论什么,然这样干坐着亦觉十分不妥,再加上方才语气欠佳,我只好捡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搪塞着问:“珠儿,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

珠儿微微一怔,而后脸上现出笑意来,“怎么不记得呢?那会儿我刚被娘领进来,见过了大奶奶二奶奶,就看到先生拽着你吹胡子瞪眼的跑来告状,直说三少爷的课带不了,要请辞呢。”

我哂道:“那是他自个儿没本事,讲的课业十句有六句是错的,错了还不许我纠正,说我不尊师重道。”

珠儿笑道:“可先生在那里十分生气的告状,转头却看到你在那里满不当一回事儿,正偷偷的玩瑙姐姐的头发,急的玛瑙姐姐在一边站也不是,躲也不是,我那时候就觉得三少爷是极不好相与的。”

我小时候是爱玩女孩子的头发来着,偏巧玛瑙生得一头光可鉴人的发,便是在挨骂,我也是逮着机会就要把玩一番的。这样想着嘴角变不自觉漾出一丝笑意,又想到二哥,便问道:“那你还记得和二哥初见的情形吗?”

珠儿的笑意凝在嘴角,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轻声道:“记得啊,那会儿胭脂姐姐新嫁,我被派去接替,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二少爷一个人坐在花架子下,安安静静的看书。后来相处起来,觉得二少爷总是一副心思很重的样子,我觉得这样干净温和的少爷,大奶奶二奶奶一意的疼着,就连老爷也是偏爱着的,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这么不开心。”

我道:“那会儿三娘刚去,二哥原本话就不多,那段时间话就更是消沉了。”

珠儿点头,道:“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怕他憋出病来,所以时常找机会跟他说说话,大部分的时间里,二少爷都是无动于衷,也只有很少很少的时候能让他露出笑的模样来。”

丧母之痛,我也是体会过的,二哥那时节十分抑郁,是在珠儿伺候之后才渐渐转圜过来。因而笑道:“二哥与我不同,多亏你时时陪护照看,虽说笑的少,总比不笑要好上一些,不然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转,这个是要多谢你的。”

珠儿听得我道谢,忽然噤声,我奇怪的看过去,却见她一张小脸上一片惨白,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我转头看向身后,背后的风景仍是波澜不惊的常态,并没有什么异物。我自知这园子虽说有些年份,可也不至于到了草木成精的地步,便笑道:“我道谢虽说难得,你也不至于这样一幅受到惊吓的样子,这以后叫我如何去实践四书五经上的礼义仁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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