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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拍来电报,国东过两日就回豆城,想来好事将近。然而元宵儿不愿大操大办,杨妈又是个没什么讲究的人,只说让国东回来一家子吃个饭也就行了。但大娘二娘却不肯委屈了他二人,着意吩咐着厨里,于是珍馐美食囤积的便如同过年一般,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着这事儿,元宵儿自己也是不见人影。我知道也不便去打扰,每日只在园子里瞎逛,磨蹭到傍晚才回到屋里。
这日回来,却看到桌子上摆着几样小菜,还有一盅老鸭汤,那味道闻着就让人垂涎三尺。我心想怎么今日后厨里给我加了餐,但不管什么缘由总归是我占了便宜,当下高高兴兴的走到桌子前。
桌上摆着四样小菜,一样荷叶粉蒸排骨,一样腰果鹿丁,一样清炒茭白,一样山珍蕨菜,倒都是我爱吃的,恰巧也是饿了,便坐下来自己盛了小碗汤,鸭汤鲜香,鹿丁弹牙,粉蒸排骨更是入口即化,因此便停不下来。正在吃的高兴,门“吱呀”一声推开来,却是元宵儿捧着个提盒进来。
她见我正在吃饭,脸上显出高兴的样子,一壁将提盒放在桌上打开来,一壁问道:“这菜可还合胃口?”
我看着她从提盒里拿出一碗粳米饭放到我面前,忽然脑子里灵光顿显,结结巴巴道:“这……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元宵儿好笑道:“怎么,还不时兴我做一顿饭?你只说好不好吃罢。”
我强笑道:“好吃,不好吃我能一回来,不问青红皂白的就开饭么?”而后掩饰得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好噎住喉头的哽咽。
原来这几日她不见人影,是去了后厨学做羹汤,众人只道是为了以后嫁作人妇,再没人想到她是要为我做一顿饭吃。我低头扒饭,顾不上吃菜,元宵儿就拿了筷子,一点点的往我的碗里夹菜,这是我看到她的手上有星星点点的伤口,有烫伤,有割伤,还有别的说不上来的伤,看得我心如刀绞。我放下碗筷,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嘴里塞满了饭菜,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来。
元宵儿却坐下来笑道:“这有什么,你以为做饭是个好学的?初学什么不得受点小伤?其实我以前倒也没觉得做饭有什么,直到这到了后厨才知道里头的学问。就说你爱吃的那道松鼠桂鱼,极是考校刀工,还有那道香蕉拔丝,极是考校火候。我还亲眼见了回杨妈做那二小姐爱吃的鱼面,原来是用整条鱼剔骨压泥,再活到面粉里,擀成面条的。啧啧,这样费事的菜,面上却是清汤寡水,真是浪费了这样繁琐的工序。我这次也只能拣一些家常菜学一学,那些硬菜,恐怕这会子是学不会了。”
我听她说话并无凄哀,自悔情绪激动,然却捧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舍不得撒开,道:“你好我就高兴,这会子委屈自己下厨房做什么,不要说那些硬菜,就是这些家常菜,一辈子不会也没什么打紧。”
元宵儿听了展颜一笑,反手握住我的手,道:“三少爷,往常我的想法是和你一样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我今日才算体会了秀儿姐姐的心思。我们那时总说做饭又脏又累又苦,谁都不愿意学,只有她一门心思的学了,日日给大少爷换些花样,原来是心怀关切,什么艰难困苦就都能忽视了。我想着伺候你一场,竟是连顿饭也没给你做过,可能在你并没什么,可在我终究是个遗憾。”她说着放下我的手,给我续了汤,柔声道:“这是我熬了两个时辰的老鸭汤,还是以前秀儿姐姐教我们的方子,你喝着可还行?”
我只觉得眼眶发酸,忙低头喝汤,然后一个劲儿的朝着元宵儿点头。元宵儿笑得开心,那样子并不像是装出来的,我心里这才好受一些。
元宵儿道:“好喝你就多喝一碗,横竖这样的机会,也并不多了。往后,我便是煲汤,也是给旁人喝得了。”她说着说着突然悲从中来,竟然向我跪了下来。
我唬的扔了碗筷就扶住她,瞧着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沉声问道:“你不愿意,是不是?”
元宵儿并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我发起急来,“你说话,你只要说你不愿意,谁都不能强迫你嫁人。我方砚清说话,从来不是放屁,这点你该信我。”
元宵儿见我急了,忙道:“不是不愿意,只是国东哥以后还是要在金陵帮着大少爷做事,我将来少不得要跟过去。我虽无父母,但自小在豆城长大,这里可算作是我的故乡,即将背井离乡,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心里难免不舍。”
我轻轻拭去她两腮泪水,柔声道:“傻丫头,就是你将来跟着去了南京,逢年过节的不还是要和国东哥一同回来豆城?再说了,二姐的婚事因故推迟,但两年后也必得嫁到金陵何家,到时候你不就有伴了?再说了,就算你在南京不得闲儿回来,我一个闲人还不能时常去南京看看你们?”
元宵儿听了似懂非懂的点一点头,我更加放轻了语气,道:“大姐说过,女孩子嫁人之前是会有些害怕的。虽说这以后我们不再是主仆关系,但元宵儿你要记得,方家便是你的娘家,我就是你的亲人,有人欺负了你,只管来找我,我方砚清说话算话。”
元宵儿哂道:“得了吧,到时候你和董家大小姐出双入对的,怕是连二小姐都不认得了,哪里还记得我们!”
我忙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难不成还要我立个字据?发个毒誓?”
元宵儿急忙来掩住我的嘴,道:“可又在胡说。我不要你的字据,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叫我在这世上有个念想,就是足够了。”
重新回到饭桌上时,我又添了一副碗筷,给元宵儿也盛了一碗老鸭汤,像是真正的姐弟亲人一般,坐下来相谈甚欢。这一晚,我们守着四菜一汤,像是守着什么宝藏,谁也舍不得吃完,好像吃完了这一顿,便再没有下一顿一样。我心里明白,这是元宵儿为我做的第一顿,也是最后一顿,除却今晚,再没有这样的机会能让我们坐在一处,无话不谈。
这日清早,小六子给我端来了洗脸水,我奇怪就算没有元宵儿,横竖还有月牙儿、豆苗儿,怎么也轮不到这小六子。便问道:“你元宵儿姐姐哪儿去了?”
小六子道:“国东哥回来了,大奶奶叫元宵儿姐姐过去呢。”
我又问:“那月牙儿他们呢?”
小六子伺候我洗脸,手上拧着手把子,头也不抬道:“当然是在后厨帮忙啦,老爷回来了,可不得多做几样菜?”
我接过毛巾的手一顿,问道:“爹是一个人回来的?”
小六子愣愣道:“不啊,还有国东哥。”
我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我的本意是问他大哥大嫂回来没,不过他这样答,我也算是曲线救国的知晓了答案。不过若只是为了元宵儿的婚事,就能让爹跑这一趟,足见爹对东的看重。小六子看我洗过了脸,道:“大奶奶让你早上过去一趟。”
我一愣,“现在么?”
小六子点头,我把手巾扔给他,佯怒道:“怎么不早说!”之后急匆匆去了大娘那里。
国东哥这次回来,元宵儿在府里就住不了几天了,许是大娘怕我不高兴,着意叫我过去提点一番,不过是为了不叫杨妈和国东哥难堪。然我心里已经没了芥蒂,但体味老人家一片苦心,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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