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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进了屋,大娘的脸上却是阴晴不定的样子,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来的这样早。”
我笑道:“大娘叫我,我几时来得迟过?”
大娘攥着手里的帕子,犹豫再犹豫,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把玛瑙他们屏退屋外,用更轻的声音道:“等会儿你爹说什么,你可别还嘴,等他发完了脾气再说。”说着向里屋看了看,回过头来看着我,急道,“你和书晴,又有什么事情么?”
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笑道:“我这几日都在病中,养病还来不及,万没有去招惹她的道理。再说了,如今元宵儿拟嫁了国东哥,不正是遂了书晴的心,她不该高高兴兴的,又来编排我作什么?”
大娘皱眉道:“我也思忖着没什么事情,怎么老爷说,董家要退婚?”
我几乎疑心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却也不生气,轻笑一声,道:“看来他们家还是想书晴有个姐姐妹妹的,要不怎么元宵儿刚走,他们家也要退婚?”
大娘听了急的锤了我一把,道:“等会儿老爷来可不许说着混账话。”然话音刚落,就看见爹“噗噗”的抽着个水烟袋从后头进来了,沉声道:“混账话儿说的倒不算多,混账事情干的却不少。”
我抬头看着爹,心里泛起迷糊,大娘却暗地里扯着我的袖子,又一壁温言软语的安抚着爹,“老爷这刚一回来怎么就骂孩子,砚清不是才立了一功,怎么会干什么混账事。”说着拉着爹坐到官帽椅上。
其实我这回从南京回来家中也没有多久,但往常爹坐在官帽椅上总觉得相得益彰,今次却觉得椅子大了不少,想是爹瘦了的缘故。再看看爹额际的白发,心里便有些难受,便不再计较对错黑白,而是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来,预备老老实实的挨一顿骂。
不成想我刚刚坐下,爹就在那里沉声道:“谁让你坐下的?”
我愣了愣,看到大娘再给我眨眼睛,只好顺从地站起来,垂手而立,预备站着挨骂。然而只听着爹一声冷笑,道:“跪下!”又对大娘道,“拿家法来。”
我尚且没怎么样,大娘却慌了神儿,强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砚清有什么错处,便是挨打也得有份儿明白不是?咱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万一是有什么误会呢。”
爹又是一声冷笑:“误会!好大的误会!你怎么不去问问他自己干了什么腌臜事情?”而后水烟袋一指,道,“董家千里迢迢的写信与我要退婚,现在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我只问你,可知错了?”
我此时再也忍不住了,梗着脖子辩道:“儿子纵然顽劣,可自问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父亲今日动怒若是为了董家退婚一事,儿子自觉并没什么错处,却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大娘急的连连向我摆手,爹却是怒极反笑,向大娘冷笑道:“你瞧瞧,这就是你们惯出来的好出息!”
大娘劝解道:“老爷也不能偏信外头一面之词。”
爹这时的声音陡然抬高了八度,怒道:“他逛堂子逛出来的好名头,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误会的?莫说他董家退婚,我且问你,若是那江家、何家出了这样的浪荡公子,你愿意把映芝、映蔷嫁过去?”语毕又向我道,“我只让你去上海收款,结果你小小年纪却不学好,跟着人去逛堂子,怪道中间打着寻物的幌子跑了两趟,原来是寻得了好去处!”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站起来,自己亲自去寻家法,一面寻一面道,“今天不给你一点教训,便是我教子无方!”
我听得没头没尾,看向大娘,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但心里至少有一点明白,那就是自己去会乐里的事情叫人晓得了。然而这件事,我一直小心提防,便是二姐也不清楚各种细节,如今爹说人证物证俱在,想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唯一想不通的,是这件事怎么会绕过千山万水,一意的传到董家人的耳朵里面去?
还来不及细想,二娘突然推门进来,口内叫了一声“老爷”。
不用想也知道是玛瑙在外头听着里头动静不对,差人去请了二娘来。大娘向着二娘使眼色,二娘忙走过去与大娘站在一处,还不等二人沟通好,爹已经寻到了家法,也不理二娘,只对着我厉声喝道:“给我跪下!”
我还来不及反应背上就已经挨了重重的一棒,腿上一软当即跪在地上。然而爹打了一棍却并不解气,又发力打过来,那边大娘、二娘已然慌了手脚,拦了几次未果,见爹一下一下打得越发狠了,大娘突然屈膝跪倒,颤着嗓子道:“老爷,想想素心啊。”
大娘这一嗓子虽然声音不大,但爹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那边二娘瞧见大娘跪了,也忙忙的跪了下来,却不敢说什么。大娘伸手扶住我,抖着手又去摩挲我的后背,我背上本来就痛得不行,她这样一碰更如针扎一般,然抬头看过去,大娘双目含泪,眉头紧锁,上下牙齿咯咯打颤,当下就有些不忍心,便强忍着不动弹,小声道:“不疼的。”
不想此言既出,不独大娘,二娘也跟着哀哀的哭起来,爹这时长叹一声,将家法仍在一边,自己向后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不住摇头,半晌道:“若素心知道今日此事,你们当她不气么?”
我突然就压不住火了,梗着脖子抬头向爹道:“我知道自个儿起小不争气,但自问行正品端,也没有辱没我娘起小教我的那些圣贤道理。爹今日来教训我,是父子纲常,天经地义,本来也不用找什么借口,更不用拿我娘出来说事儿。”
大娘二娘听得着急,忙不迭的就来捂我的嘴,大娘强辩道:“砚清还小,很多道理还不懂,老爷得慢慢儿教他。”
爹冷笑道:“你们听听,事情到了这地步,还能跟我强嘴,我平白无故会跑这么远来教训你?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人证物证都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好说!”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摔在地上。
二娘与大娘对视一眼,忙拿过来拆开,信封里只有一尺熟宣,上面画着一个女子的小像。
我登时愣住了,这分明是我在阿香处,画的秀儿的小像,本是留着阿香替我寻一寻人的,怎么会在爹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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