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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刚才见到之人,不由东张西望,问道:“她呢?”毒林尼冷哼道:“他?我甩掉他了,要不是看在他跟你混,早灭了那厮!”
我闻言一怔,忙说:“不要灭他。他还是很好玩的,而且真的很可怜,从小就被他妈妈丢去高野山当小和尚,天天扫地,后来逃出寺去四处找妈妈。身世这么凄楚,连正信知道后都哭了……”
正说着,只见火焰窜上了屋顶,四下里焦烟越来越浓。我不由咳将起来,并且被呛出了眼泪。烟焰中有个小小身影边咳边摸索着走近,其身后似也有一道暗门关闭。不等我看清是谁,那人摸近梅雪居士之旁,唤了两声不见醒转,又伸手去他身上乱摸。我觉得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就问:“是要找那个绿色的小药盒吗?”
那小小的身影在焦烟中边咳边说:“火烧过来了,须要赶快把他弄醒。药盒呢?”我从身上掏出来,递了给他。那小小身影显得惊喜的说道:“原来在你这里,我找了半天没见着。”我退到门边,问道:“吃了药是不是立马要醒转呢?”
那小小身影拽着梅雪居士身体,边拉扯边说:“也不一定。你快过来帮我拉他出去,免得烧死之前先被烟熏死。”籍借屋外跳闪的火光,只见这小孩儿腰以上的打扮像女童,腰以下却又像男孩儿装束,这实在使人瞅着困惑。我退到门边本来是预备要溜的,但看那小孩儿拉不动梅雪居士,还开口叫我帮忙,就不好意思弃之不顾了。
我帮着那孩子使劲拽梅雪居士到屋外,拉去庭阶下,推到水池边才停歇。两相对觑,觉得彼此脸上都黑了。我正要掬些清水洗去脸上烟熏之污,不意那小孩突然从背后推我掉进水里。
虽然水池不深,只养些鱼儿、漂些浮萍,但我没留神一头倒栽进去,料想样子也好狼狈。我挣扎着爬起,心中感到懊恼,抬起眼时,却见一个庞然大物之影在跳闪的火光照耀之下映现墙壁,我吃一惊,忙又伏低身子,从水里湿蒙蒙地望去,见那小孩儿不慌不忙,转身抱起一只从花圃里窜出来的小花猫,手指还摆弄着猫儿头颈上缠戴着的人形树枝冠儿,在墙影下咯咯而笑。不时举高给我看,墙上又现出吓人的庞然大物之影。
我看得愣眼,见那小孩儿抱在怀里只是个憨态可掬的小猫儿,才感心头惊意稍减,随即又觉纳闷儿:“怎么又没瞧见毒林尼踪影了?”见我要趟水上岸,那小孩儿抱猫说道:“他们要来捉你了,还不赶快逃走?先别上来,你在水里不怕火烧,沿着这个弯弯曲曲的池塘一路走下去,就可以走出寺院墙外了。”
我问:“那你呢?”那小孩儿抱猫走进花草丛间,说道:“我和猫神还要多玩一会儿,你快走罢,那个叫有乐的傻瓜应该已经到那边等你了,先前我在前门那儿遇见他晕头晕脑地摸黑乱转,就要他先去等着。”
说着话儿,随即走入草丛连影儿也看不见了。我惑然四觑,眼前火光处处,整片寺院就要湮没在烟焰之中,隐约只听有杂乱慌促的人声渐近,并没看见毒林尼或正信他们的踪影出现。梅雪居士的身躯动弹了几下,由于担心他一醒转又不放过我,就趁他还在那儿抽搐,我连忙转身依那小孩儿指点的方向涉水走去。
正行之间,忽见前边一片着火的曲廊下有两三个人影快步经过。后边还跟着一个葵衫男子的身影,似是在追前边那两三人,口中不时叫唤:“等一等!你是谁?为何那么像她?”我伏低身子,从池边花草间隙瞧见前边那个披发高鬟之人在火光中回望,却不留片言只语,只冷冷转觑一眼就飘然走进了火光烟焰之间。
我心头又暗自怦跳,觉并没有看错:“她真的很像筑山殿!”那葵衫男子似亦有着同感,眼见那披发高鬟之影逸然湮入烟焰之中,再不回头,他心犹不甘,口中叫喊:“筑山……”一跺脚,竟也要追入大火中去。
见他如此,我不禁吃了一惊,正苦恼要不要出去拦住他飞蛾扑火般的奔进火海,手腕忽紧,随即嘴巴也被一只冷冰冰之手从肩后伸来掩住。就在我被拉进黑暗中的时候,只见数正等三河众士追上来,七手八脚拽住那葵衫男子,拖离火光熊熊逼近之地。
我耳后有个桀然低哂之声不无懊恼的悄笑道:“他也是命大,这样都没给引去火里烧死!”我听出小笠的声音,心中一惊:“糟,落他手里了!”
就这样,一路被他挟持,摸黑出到了后院之外,沿着池子尽头的弯曲溪流直入山林中。眼见左近无人,小笠之手才从我嘴上稍移。我立即惊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还没想好,”小笠拽着我蹈水而行,走进浓浓山雾里,头没转的说。“但也不需要想。这就随我前去清洲城,是死是活,看信忠公子怎么发落。”
这个前景听着让我心中惊慌,既落入他手,却怎样都挣扎不脱。
天朦朦亮的时候,我才看清他一只手被烧得血肉模糊,还拉着我的腕,沾到了不少浆汁在臂上。小笠见我不禁蹙起眉头,他又露出那种似乎很享受的神情,低笑道:“原来那个地方是敬灭一伙盘踞的隐密所在,却被我一把火全烧。就算点火之时烧着手,想想也值得。”
我皱着眉头,闷闷不乐的道:“烧人寺院有什么好高兴的呀?”小笠把垂出来的眼球儿又塞回眶内,捂着眼说:“敬灭一伙跟你们甲州大膳大夫家早就勾搭了许多年,还把明朝的火器偷运来给你们家那些山里头穷猴子装备军队,换取他们得以在你们甲州一带做了不少窝巢穴。听说他们从前曾跟氏康家勾搭,在东海一带也收了不少和尚尼姑们当传人,靠着出众的织绣和医药之术在各地民间也有广结善缘之说。信忠公子一直想剿灭这帮阉贼男女,苦于无从着手,不料今儿被我误打误撞先搞掉一个窝,还顺便擒你到手,立下这个功劳不小,足以赏座寺院给我做做住持了。”
我被拉着不由自主往前走,难免郁闷的道:“去寺院做住持有什么好高兴的?”小笠玩着又垂出眶外的眼珠子,自顾憧憬道:“时逢乱世,当下四处都是城寨,不过最好的城寨其实应该是寺庙,‘一向宗’到处闹事,给我们主公添了那么多乱子,这提醒了我只要经营得法,寺庙也能出诸侯。你看本愿寺显如他们,就是这样玩寺庙玩成称霸一方的豪强。”
我被拽着离开溪水往岸边走,脚磕着溪石痛楚,不禁懊恼道:“我值得他们赏你一座寺庙去当山大王吗?”小笠摇晃着垂在眶外的眼球儿说:“你本身当然不值,不过你肚里怀的孩儿我看应该差不多,再加上我端掉了敬灭一处巢穴,料想信忠公子会高兴。”
我蹙眉道:“信忠要我肚里怀的孩子干什么用?”小笠玩着眼球儿说:“如果是我做主呢,就把你肚里怀的孩子挖出来踩到稀烂,方解我对你们家的心头之恨。不过信忠公子未必这样想,他会不会拿出来泡酒我不知道,只不过你想呵,你们家的种快死尽了,倘若你肚子里怀的胎儿算是最后剩余的血脉,以梅雪那老混蛋所谓‘物以稀为贵’的说法,不论死活都很有用处。”
我暗觉前途不妙,便在心下一路寻思逃脱之法。眼见前边雾林之畔,隐约似有个瘦小的人影蜷缩在树下若睡若死,我心念一动,问道:“假如我赏你一个寺庙,你可不可以不把我带去清洲献给信忠?”
小笠冷笑道:“虽说你丈夫生前曾获大膳大夫委以管理他治下之地宗社寺院诸事,不过他们全都已完蛋了,如今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家都没了,哪来的寺庙可赏?”我望着前边那个蜷缩之影,心生计策道:“假如偏偏能赏你一座够大的古庙在关东的某个兵家必争之地呢,要还是不要?”
小笠怎知我在打何样主意,看我说得煞有介事,就玩着眼珠儿琢磨道:“关东历来是个争霸之地,既然要玩寺庙玩成称霸一方的豪强,越是兵家必争之地越好玩。越古老的寺庙暗藏的好东西越多,机关秘道想必也会不少。不过你哪有?”
我瞥他一眼,矜然道:“你以为呀?”随即心下暗忖:“假如前边那个蜷身装死的家伙真的还行,或许可以要他带小笠穿越去更早些年代比如说古时候的河越城,然后把他丢在古庙那里,我们再穿越回来。”
看着我的举动,小笠惕觑道:“你要去跟谁说话?”我指了指树下那个蜷卧之影,说道:“那个是庙祝,我去叫他带你走一趟啊。再问一次,你可要拿定主意哦,古庙要不要,在河越城?”
小笠突然眼望别处,冷笑道:“不如还是先随我去清洲城,看看信忠公子要赏我什么。”我随他目光望见道边有三个人牵着马走来,看不出服色是不是三河的人。心中刚觉不好,小笠已拉着我朝那些有坐骑的人走去。
溪水映出两个光头和尚的模样,前边是个捂着一只眼睛的破衣僧,后边不由自主被拉手而行的是我。没等我以水为镜,瞅清我当下的样子如何,三个牵马的人已近在眼前。我猜到小笠大概是要抢马来骑,有意先提醒他们,就说了句:“穿得这么破的小和尚,还要骑马这么招摇,会不会一路引人怀疑?”
小笠握住我腕的手指一紧,低哂道:“不过你穿的比我干净,应该有坐骑才对路。何况路途尚远,你肯定走不动。”我被捏得手腕生痛,正蹙眉忍受,牵马的人闻声望来,见状似皆不免起疑,手按兵刃,一个红褐衫的少年瞧着小笠尤其可疑的模样,喝问:“哪来的净土宗和尚,见到三河家臣如何不先退去道边行礼,反迎上前来意欲何为?”
我闻言一怔,心中始省:“咦,梅雪居士给我们穿的是净土宗的僧衣吗?却被这么年轻的三河家臣认出来不对路之处了……”小笠迳直近前打个问讯:“此地只有净土真宗,不是净土宗来着。”作势提手含胸行僧礼,突然伸去拔出那红褐衫的少年腰间别着的短刀,只一晃袖,刀已旁搠,往另一名按剑而觑的汉子胸腹插了一下又迅即拔出,飕一声投向那红褐衫的少年背后另一名牵骑之人,我刚瞧见那人颈侧插刀倒下,只见小笠随手绰过胸腹中刀的汉子手里坠落的剑,向那红褐衫的少年劈胸急刺。
我忍不住急唤一声:“小心!”同时翻转手腕,使出链缠之法,冷不防箍住小笠那只血肉模糊之手,勒紧之下,令他猝然吃痛转觑。劈向那红褐衫少年的一剑去势稍挫,那少年拔刀急挡,便趁两刃交磕,后跃开去。小笠本要照头追斫一剑,另一只手却先遭我以腕链套住,箍着他伤处,原先的火烧之痛又更灼烈难当,他一时顾不上追斫那少年,只把长剑投去,腾出手来,扼住我喉脖,猛然将我掐倒在地。
那红褐衫少年挥刀挡向迎面飞掷之剑,不料来势迅剧,猛地磕开了他手握之刀,却也偏了去势,只扎穿他肩膀,撞势犹急,把那少年带跌,骨辘辘滚下道边草坡。先前胸腹中刀的汉子见状惊叫一声:“井伊大人……”随即忍痛拔出腰间短刀,嘶声道:“我是直虎家臣退助,你杀我们少主,跟你拼了!”小笠头都没转,探手往他喉头只一击,随着喉骨咔嚓一声碎裂,那汉子倒毙脚下。
小笠见马匹要惊跑开去,急忙揪我起来,顾不上挣脱链缠之苦,转身抓住一匹坐骑的缰绳,抱我同骑。原本他还要多拉一匹马,不料那红褐衫少年的坐骑先跑开了,另一匹马也跟着开溜,他见又有人影往这边奔来,自感伤痛加剧,此时纠缠不起,就不再迟耽,打马急走。
前边又有数人闻声来察看动静,见他抢夺坐骑欲逃,纷来追阻。小笠策马冲撞,一路不停地飞奔,没跑多远,背后箭声嗖嗖,我听到他闷哼一声,肩背接连震撼几下,似是中箭了。小笠剩下那只眼仍然目光狠厉,在我耳后低哂道:“就因为你搞三搞四,害我被‘三河众’追得这么狼狈!”
我心中懊恼,呶嘴道:“你逃得这么惶急,连庙祝也不带着跟来,那古庙是没戏了哦!别又跟我要……”
不知奔逃了多久,终于没再听到背后还有追击的动静,小笠啪的坠落坐骑,我甩手收链不及,也给拽着摔下来了,跌在他身上,压折他肩后所插的箭杆子,其中有一根箭还贯透其肩窝。小笠似已痛晕过去,没有动静了。
我起身活动手脚,说:“这不就得了?”侧头去瞅了瞅小笠趴地昏卧不起的模样,趁那匹马没跑开,我忙拉住缰绳,往四下里看了看,觉似置身荒山野林里,不时传来野犬逡巡的动静。
我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牵马从小笠身边离开没多远,耳听得身后传来群犬吠叫,我一惊转觑,只见树丛里簌簌晃闪犬影奔突穿窜,刚从小笠身边走开,那些野狗就朝他逼近。这使我心头犹豫起来:“怎么办?我扔下他在这里,势必免不了要给野狗围上去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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