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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向书说:&ldo;我知道,李老先生也知道。李家原是前明大户,人丁兴旺,家道富足,现在是败落了。李老先生是世上少有的散淡之人,只把荣华富贵当糙芥,也不讲究什么传宗接代,不然他丧妻之后早续弦了。如今见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可怜月媛今后无依无靠。他明知你是有家室之人,仍想把女儿许配给你,既不是高攀你这个进士,也不觉着就委屈了自家女儿。他同你相处这些日子,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人。&rdo;
陈廷敬听着竟流起泪来,道:&ldo;李老先生如此厚待,我自是感激不尽。只是月媛妹妹聪明伶俐,又是有门第的女子,怎能让她是这般名分?李家待我恩重如山,哪怕李老先生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月媛养大,当自家妹妹寻个好人家也是行的,万不能让她委屈了!&rdo;
正说话时,李祖望扶着门框出来了。陈廷敬忙上前扶了,道:&ldo;前辈您要躺着才是。&rdo;
李老先生坐下来,喘了半日方才说道:&ldo;廷敬,好汉怕病磨啊!我活到这把年纪,从不在人面前说半个求字。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若闭眼去了,求你把月媛带着,待她长大成人,你是收作媳妇,还是另外许人,都随你了。&rdo;
陈廷敬扑地跪了下来,流泪道:&ldo;老伯,您的身子不会有事的。您是我的恩人,月媛妹妹也是我的恩人,您万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若您真有什么事了,我好好带着妹妹就是了!&rdo;
卫向书听两人说来说去,半日不吱声。等到他俩都不说话了,他才说道:&ldo;这不是个话。廷敬,你若真想让李老先生放心,就认了这门亲事,我拿这张老脸来做个证人。&rdo;
陈廷敬想了半日,这才点了头,道:&ldo;廷敬从命就是了,只是此事未能事先禀明父母,有些不妥。我自然会好好儿待月媛妹妹的,只是替她觉得委屈。&rdo;
李老先生松了口气,脸上微有笑意,道:&ldo;你答应了,我也就放心了。&rdo;
卫向书又道:&ldo;话虽是如此,不能空口无凭。还要立个婚约,双双换了八字庚帖。&rdo;李老先生点点头,望着陈廷敬。
陈廷敬只道:&ldo;都听两位前辈的。&rdo;
陈廷敬便不急着回山西去,日日在李老先生床前熬药端茶。月媛毕竟年小,还不晓事,有回听得陈廷敬喊爹,觉着好玩,道:&ldo;哥哥,你怎么管我爹也叫爹呢?&rdo;
陈廷敬落了个大红脸,不知怎么回答。李老先生笑道:&ldo;傻孩子,你叫他哥哥,他叫你妹妹,你叫我爹,你哥哥不叫我爹了?&rdo;却想再慢慢儿同月媛说去,又想要是月媛她娘还在就好了,同女儿说这些话做娘的毕竟方便些。
田妈在旁笑道:&ldo;往后咱家里要改规矩了,我们得管陈公子叫老爷,管老爷叫老太爷。&rdo;
月媛越发不懂了,只是觉得像绕口令似的好玩。
只怕是因有了喜事,李老太爷的病眼见着慢慢好了。月媛也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好像突然间就成了大人,见了陈廷敬就脸红,老是躲着他不见人。老太爷日日催着陈廷敬回山西去,可陈廷敬仍是放心不下,总说过些日子再走不迟。张汧知道了这边的事情,也没有急着回去,一直在会馆里等着,反正两人约好同去同来。
老太爷下床了,饭也能吃了,说什么也得让陈廷敬快快回家去。陈廷敬这才约了张汧择日启程。一日,两人去翰林院拜别了卫大人出来,在午门外正巧遇着明珠。明珠老远就打招呼:&ldo;这么巧?在这儿碰着两位进士了!&rdo;
陈廷敬拱手道:&ldo;见过明珠大人!&rdo;
张汧也拱手施礼,明珠见张汧却是眼生。陈廷敬这才想起他俩并没有单独见过,便道:&ldo;这位是御前侍卫明珠大人,这位是新科进士张汧。&rdo;
张汧笑道:&ldo;在下只是个同进士!&rdo;
明珠却道:&ldo;张兄您就别客气了。我知道了,您二位是山西同乡,前些日子都住在快活林客栈。&rdo;
陈廷敬笑道:&ldo;明珠大人是什么事儿都心中有数,不愧是御前行走的人。&rdo;
明珠明白陈廷敬话藏机锋,也并不往心里去,笑道:&ldo;近日皇上授了我銮仪卫治仪正,索额图也升了三等侍卫。&rdo;
陈廷敬连忙道喜:&ldo;恭喜了!如今您已是五品大员,再叫您大人,再也不会谦虚了吧?&rdo;说罢三人大笑起来。
明珠拱了手,回头便往宫里去。他走了几步,又转过来说道:&ldo;两位兄弟,您二位住的那快活林真是个风水宝地,今后来京赶考的举人只怕会馆都不肯去住了。&rdo;
陈廷敬问:&ldo;这话如何讲?&rdo;
明珠笑道:&ldo;有人扳着指头算过了,光是住在快活林的就中了五个进士,就连有个叫高士奇的老童生都沾了那风水的光。&rdo;
张汧笑道:&ldo;高士奇我俩是亲眼见他叫一位高人相中,没多时就去詹事府听差了。&rdo;
明珠道:&ldo;您说的是祖泽深,他原是国子监的监生,考了两回没及第,又好阴阳八卦,就干起了算命看相的营生。奇的是他神机妙算,在这京城里头很是有名,常在王公大臣家走动。高士奇也真让他瞧准了,如今不光是在詹事府听差,索额图的阿玛索尼大人还要保他入国子监。他将来有个监生名分,哪怕不中式,官是有的做了。&rdo;
听得陈廷敬跟张汧眼睛直发愣,只感叹人各有命。明珠又道:&ldo;还有更神的哪!&rdo;说到这里,明珠便打住了,只道时候不早,他得进宫去了,日后有暇再慢慢道来。原来明珠本想说皇上夸了高士奇的字,这可是金口玉牙,保不定会给他带来吉运。可转眼又想高士奇是索额图给的出身,他自己同索额图却是面和心不和的,就不想替高士奇扬这个善名了。
十一
陈廷敬出门那日,李老太爷跟大桂、田妈送到门外,只不见月媛。田妈说月媛知道怕羞了,早早儿躲起来了。月媛真的是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可她听得大门吱地关上了,胸口却跳得更厉害,眼泪儿竟流了出来。小姑娘说不清这泪从何来,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舍不得陈廷敬回老家去。
陈廷敬去会馆接了张汧,两人结伴回家去。正是春好时日,沿路芳芬,软风拂面,蝶飞蜂舞。人生得意,两人一路称兄道弟,纵酒放歌,酬诗属对,车马走得飞快。一日,张汧见车外风光绝胜,便道:&ldo;廷敬兄,此处山高林茂,风景如画,下车走几步吧。&rdo;
两人就下了车步行,大顺赶车慢慢随在后头。张汧又道:&ldo;廷敬兄,后人有喜欢写戏的,把我们进京赶考的故事写成戏文,肯定叫座。&rdo;
张汧像是说着玩的,心里却甚是得意。陈廷敬却叹了起来,道:&ldo;人生毕竟不如戏啊!是戏倒还轻松些。上妆是帝王将相,卸妆是糙头百姓。戏外不想戏里事,千古悲欢由他去。可我们毕竟是有血有肉的男子汉,又读了几句圣贤书,就满脑子家国天下。&rdo;
陈廷敬这么一说,张汧也略感沉重,道:&ldo;我们十年寒窗,就是冲着报效家国天下来的。可这中间又有太多的黑暗和不公。就说您点状元的事,都说皇上原是要点您的,硬是让咱们老乡卫大人给搅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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