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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杜马说：“忙啊，真忙！又种地，又跳舞，又比赛。真忙！是乡妇联和共青团组织的，咱姚村还是第一名哩。”

宝珠不无羡慕地：“你们都会跳了？！”

“都会了。武二，杜马，小翠，元庆，潘英都得奖了呢！我们这是代表他们去领奖的。”

宝珠只觉得心里深深地一疼，暗暗地叫道“妈呀！”

武二说：“你若是在，也准能获奖。走走走，和我们一块到乡里领奖去！”

“我不去。”宝珠无力地坐在地上，感到心里空荡荡地难受……

严重的失落感，刺的宝珠心一阵阵发疼。他原想告诉他们，他发现的红嘴鱼的事。现在想想又觉得没意思了，就说：“你们去领奖吧，我想回村里去看看。”

看着武二、杜马、二丑三个人说着笑着走了，宝珠懊恼地击着自己大腿，想不出该怎么办为好。他忽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像挂着很多羞愧的东西似的，不能见人。

宝珠在路边坐了一会，试着站起来，又向县城走去……县城干什么？连宝珠自己也不知道。是双腿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个方向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吸引着他。但宝珠走得很慢很慢！

在县城东口的一个小吃店，宝珠要了一大碗烩面，把辣椒放得旺旺的，醋也倒得多多的，三口热汤灌下去，就热辣辣地出了一头大汗，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因此在冒热气。肚子填饱，饭钱一付，大汗一擦，宝珠觉得心情好起来了。走在大街上，感到很有心劲了。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李队和小丽工作的那个大院子前。宝珠觉得那个院子，似乎对他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然而，当他看到小丽匆匆地拿着什么文件要走出院子时。宝珠不知为什么突然躲开了。躲开后，看到小丽的背影，宝珠又忍不住想喊住她了。刚要张嘴，喉咙却严重地失声了。

宝珠懊恼地击着自己的大腿，苦苦地想了一番，最后，悄悄地绕过院子的西墙，择小路，穿胡同，拐弯抹角地走出县城，又直奔姚村而去。

路过乡政府，向别人打听跳舞发奖的事。知道会议还没有开完。于是，宝珠先跑到村口，占据要道，等武二和杜马他们来到。宝珠在心里告诉自己，有奖没奖，失落不失落，这会儿，咱装也得装个好汉。自己不给自己宽心，谁宽？自己不给自己贴金，谁贴？宝珠这几年也活出些诀窍来，穷人有时候是需要自己为自己贴金、宽心的。若是感到自己穷，没有面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看上去很富，有面子。武二那套演出装，就给他挣过很多的面子。既然舞蹈比赛姚村得了第一，他宝珠是有功劳的。宝珠在这件事上，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光彩，谁光彩？凡事都应该分开看。比如，人看螃蟹，总觉得路怎么能横着走呢？可是，在一只螃蟹看来，一个朝前走的人，不是要多蠢有多蠢吗？我今天就做一只螃蟹，就是要横着走一走！事实比说话更重要！

于是宝珠就在树荫下坐下，这是武二、杜马他们回来时必经之路。但一个时辰过去了，仍不见人影。宝珠有些困乏，于是仰天躺下，不久就呼呼地睡过去了。

……睡梦中宝珠觉得这世界真乱。

——好像是李队，他手里舞着一根警棒，朝他直喊“站住，站住。我知道你是谁！你跑不了啦”宝珠想不能三进宫了，就跑。跑呀跑，两腿像被什么缠住似的，沉沉的，怎么也跑不开。忽见了前面有条河，水碧蓝碧蓝，深不可测。宝珠知道自己会两下狗刨式，一时还不会淹死，就不顾一切地跳进去。只感到全身一阵沁心似的透凉。没有了追警，也没有了李队。他游啊游，觉得这地方好象很熟悉。是的，他记起来了，童年时，他和武二他们就是在这条河沟里学会了狗刨式的游泳的。也就是这条河，使他们知道了世界很大。他们知道，在河水里撒下的那泡尿，也能流到东海龙王的家。是啊，这里的一切多么温馨美好，水是蓝蓝的，天是蓝蓝的，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安谧。宝珠想睁开眼，看看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可是，眼皮有些发涩，睁不开。而睁不开眼的宝珠却发现，前边有条红嘴鱼在游动，红得那么轻巧，红得那么活泼，红得那么可爱。小嘴一吻一合地游动着，摇摆着，几乎碰到他的嘴唇了！宝珠想和那红嘴鱼答话，但宝珠分明地看到，那红嘴鱼长出一头的黑发。黑发在水中飘啊飘，飘得那么悠长，飘得那么醉心，飘得宝珠心都起了浪花了……宝珠觉得他也变成了条鱼。啊——这世界多美好，天是蓝的，水是蓝的，你瞧，身上清凉得一阵一阵让他快活。突然，宝珠觉得他的眼前有一条毛茸茸的鱼钩，在他脸前晃动，要钓他出水。他大喊道：“我不是红嘴鱼，我……”

宝珠被一阵哈哈的大笑惊醒过来。他发现，武二正拿着一棵狗尾巴草捎他的嘴。杜马，二丑，都站在他的身边。他迅速地坐起来，谦谦地笑笑说：“不好意思，睡着了。”

武二、杜马把那大红的奖状展开让宝珠看，并对宝珠说：“大伙都欢迎你回来！真欢迎！瞧这奖状红得，这里都有你的功劳！谁都知道那舞是你先跳起来的，妇联主任都在会上讲话，说你是什么先进文化哩。就差没有把你请去讲话了。”

宝珠感动了，想流泪又没敢流出来。有武二、杜马的话，宝珠觉得先前遭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包括蹲局子。人嘛，就得想着大伙的事。今后还得好好干，好好地为大伙做事，做大家喜欢的事，做大家拥护的事。

二丑看着宝珠眼圈红红的，要哭的意思，想笑他，却没笑出来。

二丑是革命烈士的后代，皮肤黧黑，圆头圆脑，像一个弥勒和尚，却没有弥勒和尚那笑眯眯的样子。他从不多讲话，思想和想法，全表现在手上。不论他高兴，还是愤怒，是好友还是同事，卡住人家的脖子就往死里掐。因手太重，往往和对方闹个不欢而散。事实上，他父亲一死，母亲丢下他就改嫁了。改嫁后的母亲从没有来看过他。二丑是那个瞎眼奶奶一手把他带大的。瞎眼奶奶看不清这世界的真像，全凭着自己的感觉说。凭着感觉说话的瞎眼奶奶，不清楚二丑的看法，便在二丑的幼小的心灵里种下种种矛盾和疑惑，所以二丑的行动和思想是分裂的。但在他的思想意识里，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似乎必须紧紧抓住眼当下的事实，才放心。

其实，二丑的真名叫王二酬，年轻的小队会计嫌这酬字写起来太麻烦，就说二丑：“圆头圆脑你像个皮球，名字却叫得那么复杂！改了，像你那圆头一样，简单点！叫二丑，一刀一横一叉，像开西瓜似的，开了你孙子！”于是，二丑的名字不论在小队的记工本上，还是在大队的光棍汉的名单上，都写的是二丑。只有先前的老会计写二丑的名字时，还写二酬，说：“那是烈士的心愿，酬谢父老乡亲的养育之恩！不可擅自改动！。”

武二说：“宝珠，回村！村口还有人迎接咱们哩。”宝珠说：“我没有奖状，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到。”武二、杜马说：“不是你带的头，姚村哪有今天？前几天大家还在念叨你哩。走吧走吧，你还扭捏什么。”

二丑见宝珠扭捏，就挖苦宝珠说：“你还当你是个大姑娘哩。”上去掐住宝珠的脖子推着就往村子走，宝珠有些不高兴。谁知这二丑出手太重，几乎掐得宝珠倒憋过气去。宝珠急了，一个鲤鱼打挺，使尽全身力气方把二丑推开。二丑也没有防着宝珠用那么大的力气。一时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像个皮球似的滚了两滚，圆脑袋上沾满了草根草梢和灰土。宝珠想笑，还没笑出来，二丑的拳头就打在宝珠的嘴上，流出血来！宝珠愤怒了说：“玩真的呀！”扑上去就敲二丑的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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