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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门庭外大雪逍遥，风卷着冰粒扑进正堂。何首辅回顾自己屹立两朝‐‐即将是三朝的宦海生涯。景庙时进内阁，成庙时擢首辅。成庙频繁地更换首辅，内阁差点内讧。如果成庙不死得这么早，内阁危矣。可是成庙死了。前几任首辅不得善终，轮到何畹，他运气好，成庙油尽灯枯。何畹记得景庙的眼睛，也记得成庙的眼睛，摄政王的眼睛，那是李家太祖的眼睛，一代一代，看着自己的血脉。

摄政王。

何畹用手指蘸着茶在茶几是上乱画。皇六子李奉恕，不言不语，沉默异常。景庙骂他&ldo;骄横跋扈，放肆狂妄&rdo;，鲁地人回音&ldo;孤僻漠然&rdo;。

成庙在时根本就不提鲁王，京城里也把鲁王忘了。鲁王在山东什么都不做，大门一关，谁都不见。和山东的文官一点不熟，山东总督杨源六年之中只在岁末才能远远和鲁王打个照面。鲁王府缺进项，鲁王谁也不求，鲁王府里一个仪宾倒是很会做生意，愣是养了一大家子。

山东总督杨源。山东总兵田庆。山东镇守太监童辉。统治山东的&ldo;三节帅&rdo;三人均和鲁王&ldo;素无交往&rdo;。

何首辅摸摸下巴，他胡子养得好，三株青须，道骨仙风。

李奉恕。

何首辅离开茶几，茶几上的茶渍风一吹，就散了。

李奉恕一早起来，进入冬月，京城按例早上要喝辣汤吃炒肉佐浑酒，李奉恕看着桌子皱眉：&ldo;有粥没?&rdo;

王修张罗早饭：&ldo;有，我叫人准备了。&rdo;

李奉恕早上起床气儿不顺，王修从来不惹他。仆人端着砂锅白粥上来，王修舀一碗：&ldo;晚上又没睡好?&rdo;

李奉恕捏鼻梁：&ldo;我怎么就是梦不见他?&rdo;

王修一愣：&ldo;谁?啊。&rdo;

李奉恕咬牙切齿：&ldo;说死就死了，头七也没托个梦。&rdo;

王修明智闭嘴。

在山东时王修偶然间见到李奉恕的字，惊艳无比。来京城之后在中书省乱翻，翻到成庙批过的折子，王修终于恍然大悟，知道李奉恕的字像谁了。

成庙的字，落落高绝，亭亭孤劲，一派松柏风骨。李奉恕的字最像他的，但是没有他如拥孤风的境界。

他本也不是他。

读书时太子逼迫六皇子练字，练不好就上板子，太子亲自打，因为大本堂的筵师不怎么愿意多搭理六皇子，看上去并没有天资，再说长得也凶。

李奉恕一脑袋火气，坐着横眉怒目。王修把碗放在他面前：&ldo;吃吧，早上去上朝么?我今天不当值。&rdo;

刘奉承进来跟王修耳语，王修看李奉恕终于肯用勺子翻粥，实在不想烦他，又不得不如实告诉李奉恕：&ldo;那什么，有人想见你。&rdo;

李奉恕没接话，想见他的多了。

王修挠脸：&ldo;有个事儿，你平时不关心也不爱听，可能不知道。&rdo;

老李家，这几年，净唱大戏了。

大晏皇族，弑父。

仔细点说，儿子拿火器轰了老父。

被火器轰的老父说起来是开国太祖二十四个儿子的嫡传后裔。李家的皇族实在是太多，太祖定下规矩不准做别的，只用领朝廷供养，导致后来李家有人因为领不到俸禄又不能谋生被活活饿死。成庙排除万难做成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敕令大部分沾亲带故的&ldo;皇族&rdo;们自力更生，自己养自己，为不堪重负的朝廷好歹省了一笔。这位老王爷说起来是太祖嫡传，可惜既无封地也无封号，将将在宗人府挂个名而已。论辈攀得上摄政王的堂叔，可是血缘已经太远。

刘奉承不忍：&ldo;殿下，都事，在大门外站了一早上，请不走，那么大雪……&rdo;

李奉恕摔了勺子，长长一叹：&ldo;请不走，请进来吧。&rdo;

李奉恕原本的意思，是让王修去招待&ldo;老叔&rdo;一顿，吃好喝好送走。摄政王就算恶名昭彰，李奉恕也没打算跟一个老头子使劲。老叔一进大门，李奉恕站在暗处看见了，肩上是雪，葛衣布鞋，与普通老农无异，一只胳膊还吊着。满脸都是卑微的笑，连皱纹都充满小心翼翼低声下气。

王修命人熬姜汤，一面招待&ldo;老王爷&rdo;吃早饭。老王爷抓住王修的袖子：&ldo;我想见殿下……&rdo;

王修心酸：&ldo;可怜天下父母心，难为你还为那个逆子着想……&rdo;

老王爷热泪下来，扑通一声给王修跪下，王修吓得倒退：&ldo;您使不得，您这是何苦……&rdo;

李奉恕忍不住，从暗处走出来，搀起老王爷。他本来可以不管，可是他受不了一个老父亲为了儿子去讨好别人的笑容，卑微里带着希冀。

他受不了。

老王爷一个干瘦的老头子没多少力气，忽然嚎啕：&ldo;殿下，这次的事真不怪我儿，真不怪他啊……&rdo;

老王爷颠三倒四地说，李奉恕听了个大概。老王爷的&ldo;世子&rdo;叫李在德，从小性子就轴。非常爱读书，可都是读的闲书。圣人之言从来不看，净看些乱七八糟鬼画符的玩意儿。老王爷怕他走火入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书都烧了也不管用。先帝开恩，准许皇亲自谋营生，老王爷寻思家里揭不开锅了让李在德考个功名或者弄个差事，起码上街给人写信啊?李在德又迷上了火器。天天在家里弄呛死人的东西，要不就大半夜梆梆响。第二天一看，屋子墙塌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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