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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之后即是琼林宴,无论出彩与否,依是老调子歌功颂德,不在于仕子们的诗作词藻多么惊才艳绝,要看圣心所向,满朝赞叹声海淹了头甲三人。杜谦冷着脸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秦昭左右逢源应对官场游刃有余,孟焕之笑得云淡风清,虽客气不失冷淡,三言五语浅谈几句而已。
三人性格迥异也成琼林宴上一道风景,不仅朝臣在看,天子也在旁观,几位皇子都出席。从太子到年仅两岁的皇六子都在,不同往年只太子一人陪伴天子当殿选才,琼林宴举杯庆贺;今年除了尚在天子怀中懵懂无知的皇六子,其余诸皇子都与太子同例,行走在各席间。
众人面上不动,心中猜测是否要变天。太子已二十有五,膝下无男丁出生,圣上虽过半百,身子康健,一切皆有变数。
听闻孟焕之、杜谦、秦昭三人游街盛况空前,轰动燕京城,所到街巷两旁拥满看热闹的人群,争相一睹三位俊杰的真面目,市井丫头和小媳妇更是惊叫连连,扔了香帕无数。
游街归来的状元郎春风得意,大红官袍,乌纱翅帽,赛胜新郎官。知言很不高兴上下审视孟焕之,颐指气使,指挥他去换了衣服,洗干净再出来,并让丫头们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出去好生浆洗。若不是官服翅帽,早被知言扔出大门外,全沾着脂粉味,让人受不了。
孟焕之被支使得团团转,在浴桶中洗了又洗,再换过干净衣衫,规规矩矩用过饭,才能和知言亲近,见她气鼓鼓扭着身子不爱搭理人,强忍着笑意哄她:“有四舅兄在,衬得为夫貌丑无人注意。这些香巾帕子都是旁人朝他扔去,不小心扔偏才落到为夫身上。”
哼,知言不相信,偏头伸出手指戳向孟焕之额头:“少拿我四哥做由头,定是你眉眼横飞招蜂惹蝶,可是说好,绝没有下回。”身后某人胸膛笑得震动不停,断断续续连声应好。
许是天渐热,知言比平日里要烦燥,扭过头瞪着孟焕之不许他笑,谁料孟焕之笑得更厉害,眉眼舒展,满屋生春,她气恼之下张口狠咬他一口。
孟焕之轻咝声,神色装痛楚,钳住知言的下巴,另一只手四处咯吱,挠得知言告饶,才放她一马。他又瞧见妻子香汗淋漓,双腮染霞,眼中水雾矇眬,顿时心猿意马,凑近了亲吻。
被他纠缠住,临了困得只知道睡觉,知言想起还有正事要提,忙躲到三尺之外,从匣中取了薄荷香,添到几上瑞金兽小香炉中,又抿了口茶,方提起:“焕之,我身边两个大丫头年龄都不小,咱们到燕京几个月,府里的事也都理顺当,我打算放出去一个先让成亲。前几日同她俩私下商议过,立冬说让冬至先嫁,这样一来,只好让长兴再等上一年多。”
孟焕之劳顿了一整日,歪在枕上养神,只应道:“好,你看着办。”眼睛搜到知言,示意她过来到身边坐下,搂着盈盈一握的腰肢,淡淡说:“长兴倒不急,这小子还是个实心的呆瓜。”
想到立冬平日和长兴相处的样子,女强男弱,还真被说对了,知言也笑语道:“立冬是比别的丫头要泼辣一些,今年咱们新卖来的五个小丫头中,有一个跟她性子相像,被聂妈妈挑了去认成干女儿,再磨练几年便可上来服侍。”
孟焕之手下摩挲着知言的腰际只轻声嗯,知言倒又想起一件事,当做稀奇讲给他:“焕之,小丫头里还有一个叫彩珠,今年才六岁,因去年发大水家里遭了灾,姐妹俩和娘亲都被她爹给卖了,只留了弟弟在家。她爹还是个童生,竟也干出这等没人伦的事。”
孟焕之睁开双目,勘透世事,通达于心,只缓语:“起先我见到过比这离奇的,那年晋地闹了饥荒,有位秀才禀承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关了儿女和妻子在家活活饿死。他也差点见了阎罗,待缓过劲,竟博了清名美扬,娶妻纳妾,生下儿女,好不快活。”
“啊”知言惊呼,忙用帕子捂了嘴,面上也变色。她被养在笼中十几年,不识人间愁苦,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彩珠虽被亲爹给卖了,总留下一条性命,不比黑心肠的秀才,饿死妻儿,事后当成资本津津乐道,依旧过得逍遥自在。
这世道,再自欺欺人也要承认自身处境,血淋淋的真像摆在面前,知言心中难受,盯着香炉中袅袅轻烟,闷声说:“焕之,世间平民如草介,女子如浮萍,任凭风吹雨打,万点不由己。”
孟焕之听出不对,翻起身坐正,扳过知言的脸,见她眼中凄凉悲苦全是感伤,心中疼惜,放柔声音:“外间女子命运波折,如雨打浮萍。你和她们不同,早都扎好根基,不畏风雨。”
知言的根基系在秦家和孟焕之身上,她唯有依靠这两者才能立足,说来说去仍是无根之花,她一点也不开心,闷在孟焕之怀中恹恹不快。
孟焕之感觉到怀中人今日与以往不同,几次开解都无效,绞尽脑汁哄她开怀,故想起一件事,伸手轻抚知言的脸,触手之处细嫩的能掐出水来,轻语:“这么水灵的面皮,经不住外头风吹日晒,怎么舍得带你出去。”
知言瞪大眼睛望着他:“何时带我出城骑马?”见孟焕之声色不动,不予回应,知言颇有底气的争取:“及笄时你就备了马鞍和骑马装,刚回燕京也答应春闱一过便带我出去,全都是哄人的话,沒一次能说话算数,让我如何能信你。”
孟焕之心中窃笑,故做无奈:“都是为夫的错,明后日抽空带你出城骑马。”
“真的?!”知言几欲跳起来,眼中闪着光芒。记忆中最后一次游玩还在三年前,为着陪韩世英去宁远侯府别院小住了十几天,一回来得知定下亲事,再无片刻闲功夫,后来又去了沧州,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能出门当是最好,知言跳下地准备唤丫头寻出骑马装,转念想到孟焕之现在有职务在身,故转身问他:“焕之,你何时上衙门当差?”
孟焕之盯着妻子听闻可以出城后欢欣雀跃,急不可耐,又见她体贴入微,生怕误了自个的公务,心中沒来由一阵酸楚。他携了知言的手细观,手心里薄茧微不可见,初嫁时尚能摸到因握了缰绳和拉过弓的硬茧。或许她本不愿做庭院里娇嫩的花朵,更贪慕外间的天空。
见孟焕之埋着头半天沒反应,知言自我开解,语气放轻松:“也不急于一时,日子还长,有得是机会。”哄人的话全然无底气,孟焕之要去翰林院熬资历,十日才得一休沐,天天和他腻在一起,说不准那天怀了身子,行动不便,更是沒理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岁月磋跎,一生便这么过去。
许久后孟焕之抬头,眼中光彩灼灼,微笑语:“尚有三五日闲时间,正好可陪你游玩两日。去罢,叫丫头们准备行头,明日一大早便出城。”
知言高兴之下忽略了孟焕之不寻常的神情,抽出手冲到屋外喊立冬,命寻骑马装出来。见几个丫头不明所以,知言又解释道明天大爷带她去骑马。
立冬带着小丫头们到厢房开衣柜找寻,又要备好其余诸物,知言也跟在身后打转。立冬明白自家姑娘闷得久了,头回出去撒欢,心里头高兴难免倒三不着四,也便由她在跟前添乱。
孟焕之听着妻子清脆的声音直嚷嚷不穿真红那套,寻出湖蓝的骑马装明天穿,他忆起当中的典故,不由笑出声。
待晚间睡下,知言犹在兴奋,瞪着明亮的眼睛滔滔不绝:“明天出了城往西去,顺路可见哥哥们习武的别院,再到我的陪嫁庄子上,焕之,你说好不好?”
孟焕之手下绕弄着青丝连声应诺。
知言继续说:“西郊的庄子我也从未进去过,若瞧着好,拿出银钱寻了人来改建,虽比不上静园占地广,只你我二人,来年暑热时也是个好去处。”
“我喜欢静园的竹林,清幽安静,好似一幅画。”
“静园里那几株榕树也不错,个个都是几十年的老树,树下摆着石桌,哥哥们最喜欢坐在石桌旁闲聊。”
孟焕之一直静静听着,冷不丁冒出一句:“知言,你最喜何种花,改建时也一并栽种。”
知言冥思苦想一遍,哼哼唧唧:“我瞧着都好看,艳丽的花有艳的妙处,淡雅的花有淡的风韵,依着你喜欢栽上便可,最好满园各种花都齐全。”
孟焕之无声微笑,打趣道:“后院里的花墙不够你祸害,又惦记上了百花。”
知言不满絮絮叨叨说及其他,不知不觉进入梦乡。她竟忘了今晚只是纯盖被聊天,某人大手未曾做怪,更不知道在她熟睡后,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蜻蜓点水般一触便离开,生怕惊扰做着美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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