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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2页）

德叔知道他才下班，早叫人预备了夜宵。自己开了瓶老白汾酒，就着鲜珍馆送来的小菜，细细呷饮。

这座小院风水极好，背倚丘陵，面向积沙河。徐徐夜风过处，端坐在后院藤椅上能看见河上片片银白磷光。

德叔是极擅生活的人，市内有家业有房子，但独喜欢此处的幽静。

&ldo;再过二十年，还能这样逍遥地喝两杯小酒、看看风景，倒也不错。&rdo;德叔有感而叹。

喊他过来就为了发发感慨？姜尚尧心想断不至于此，&ldo;德叔，那是理所当然的。到您现在这位置，还能有什么不顺遂？&rdo;姜尚尧担心德叔老生常谈地又把话题带往他为难处，所以只能落力奉承。

德叔哧地一笑，骂骂咧咧地说：&ldo;不顺遂，你知道个屁！你小婶见天和我闹，生怕我哪天死在大街上她无依无靠，一定要给我生个儿子来。&rdo;

德叔做鳏夫十多年，但是有个长期情人很得宠爱。姜尚尧想象德叔被小婶追得揪起裤子就跑的情景，不由也笑起来。家长里短的话题让他放松不少，他停了筷子答：&ldo;德叔，老来得子，多少人想不到的事。您加油，明年这时候我和黑子负责帮您办三天流水宴。&rdo;

&ldo;狗屁东西，你也来调侃德叔？&rdo;德叔佯怒痛骂，然后给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口说道：&ldo;老夫聊发少年狂也不是这样发的，一个人自由自在十多年，早习惯了。你德叔不是守旧的人，这家业迟早要留给你们。&rdo;

姜尚尧一阵头疼，只得埋头往嘴里扒饭。

&ldo;瞅瞅你样子，出息！&rdo;德叔骂了一句便沉默下来。

姜尚尧见他面色阴郁，从心底叹了口气，抄起酒瓶给对方满上，然后继续吃自己的夜宵。德叔眯起眼，也不知是听风还是睡了过去，好一会之后才缓缓说道：&ldo;这几年你对叔是敬而远之，越来越生分了。我知道你顾忌什么，也不强求你。&rdo;他沉吟片刻后继续说：&ldo;回头想想这大半辈子，帮过的人不少，拖累过的人也不少，为了什么有时候连自己也迷惑。就像这河里发水的时候，在船上的只能顶着风头浪尖往上冲，因为不光是自个，还有一伙子兄弟。这样算起来，叔做事做人自问还算对得住道义良心。&rdo;

姜尚尧屏息静待。

&ldo;良心这两个字有点堪琢磨，本着是非感不做坏事叫做良心；可做了坏事心存悔恨也叫良心。&rdo;德叔啧啧嘴，似乎在品味这两个字的余韵。忽地醒过神来一般，脸上瞬即敛去怅惘之色，轻松惬意一笑说：&ldo;我还真是喜欢你这小子凡事不动如山的劲头，叔回想当年象你这个年纪也没这个定力。你就没点好奇心，就没打算问问今晚上为什么叫你过来？又为什么和你聊这些？&rdo;

姜尚尧不置可否地笑笑，&ldo;德叔，你心里有事烦恼，喊我来吐吐闷气，做侄儿的陪你喝两盅不是应该的吗？&rdo;说着，他拿过一只杯子，替自己斟满酒，&ldo;至于是因为什么事，您不是还有黑子还有一堆徒弟分担吗？&rdo;

德叔用心打量他表情，似乎是在分辨他话里有几分真情。见姜尚尧隔桌相敬后自饮了一杯，这才拿起手边的酒盅浅抿一口，说：&ldo;光耀不行，太重实务，没有大局观。至于胜中，他倒是有决断的魄力，不过……&rdo;说着他摇摇头。

区胜中是黑子大名，姜尚尧自然知道德叔省略掉的后半句评语，无非是没有洞察力云云。他莞尔，心想话题兜来绕去，最后仍着落在他身上，无奈之下只得打哈哈，&ldo;黑子再锻炼几年，是个能做大事的。&rdo;

德叔不理会他的推搪，兀自说下去：&ldo;本来也没什么，至不济再赚几年钱，换个地方养老去。不过苦了那些兄弟们，树倒猢狲散的滋味可不好受。说来说去，还是两个字：良心。如果没能给他们个好去路，我可就白当了这些年的德叔。&rdo;

话里隐隐有谋求后路的意思，姜尚尧面色郑重起来，有这么严重？

德叔睨他一眼，&ldo;你这几年少和我们来往，不知道内情。聂家如今不同往日，道上兄弟给脸面，市里又有人。上回你见着的那个于胖子，手上的矿上个月卖了一个，买主是聂老二。聂老二转手就送了一半股份出去，送去的那几家都是‐‐&rdo;德叔暗示地握握拳头，&ldo;所以我总说胜中看不清楚形势，现在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不比早几年。虽说还有人给我面子，闻山的煤往外走多半要经过我，可只要‐‐&rdo;德叔平摊开的手掌再次缓缓握起成拳，&ldo;脖子上的手随时掐住随时就得咽气，只看时机早晚。聂老二啊聂老二，我当初怎么就疏忽了呢？&rdo;

姜尚尧第一次听闻内幕，多少有些震惊。按照德叔这种老辈大流氓的观念，官匪关系永远不可调和，找靠山傍大腿这种行径最为人不齿。而以聂老二送半座矿的大手笔来看，这样的关系想必不是一日两日能筹成，那聂老二的心机与图谋确实值得德叔一叹再叹。

&ldo;棋缓半着，被人先行一步。&rdo;姜尚尧自言自语一毕，顿时有些后悔。他每发表一条意见，便涉入多一分。

德叔点头赞同，&ldo;有些事必须得做一做，等死不是我的作风。不过将来如果有什么……你要帮忙多照应胜中。&rdo;

黑子是铁杆兄弟，照应是应该的。可在德叔殷殷的目光注视下，又有了别的意味。姜尚尧知道无论如何这个头不能点，只得诚挚万分地说：&ldo;德叔，说句心窝子话，现在的世道不象以前的意气相争，多的是利益关系，不过是赚多赚少而已。倒不如见好就收，等于给了自己余地。&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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