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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认命（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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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蝌蚪也无法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地离开那里，又浑浑噩噩地往家走的，这一段的记忆就像人记不得自己吃奶的经历一样，虽然你肯定是吃过，但你绝想不起来。

蝌蚪的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心绪大乱的感觉，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做出重大决定。虽然她以前也做过无数个决定，但那些决定都不影响她在天黑之后回家吃晚饭，或者安安稳稳地睡觉。孩子们在这种时候往往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觉得世界不过如此。

不过，事情显然不会如此简单。至少，不会和她们想像的一样。如今，她做出了这个让自己站在悬崖边的决定，而且是没有退路的悬崖。她只能继续沿着悬崖的边胡乱走下去了，至于什么时候摔下去，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五十两白银，如果在今天之前，有谁告诉蝌蚪，自己要赚这么多钱才能活命的话，蝌蚪一定会觉得这个人疯了。有五十两，还至于逃难吗？这么多人逃难，不就是因为不要说五十两，连五钱银子都没有了吗？

她的心跳得厉害，可是脚下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蝌蚪思考着得偷多少东西，才能多攒点儿钱，哪怕能和赵若翾开出的价码接近一点儿呢。但竹乡镇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她甚至怀疑偷光了全镇能换出多少两白银。

知夏还在前面等着自己，蝌蚪觉得自己有些像知夏的妈妈，琢磨着怎么把家里的坏消息，告诉爱哭的孩子。唉，这些脆弱的小男孩，他们以为他们的拳头很硬，其实人是不能单靠拳头的。因为每一块石头都比你的拳头硬多了，如果够硬就够厉害。那么这个世界应该是石头和铁块来统治才对。

“是不是结果很坏？”知夏极力控制自己，但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

“鬼街的人可以带我们离开这儿。”看着知夏像是惊弓之鸟一样，蝌蚪之能尽量缓和自己的口气，尽量保持冷静。五十两，足以买几个知夏这样的小男孩去当苦力了，但蝌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描淡写。“如果别的客户能筹得出钱，我们也行。所以我们最好不要想可不可能，只去想怎么实现这种可能。”

“小蝌蚪。”他的声音像是垂死的人发出来的，一点生气都不具有，而他眼睛里的空洞更甚，“完了。我们全完了。”

“但是我们只要——”

知夏抓住蝌蚪的肩膀，他的手几乎都要掐进蝌蚪的皮肉进。可是蝌蚪的肩膀并不痛，他的话却令蝌蚪无比的震惊：“别这样对我，小蝌蚪。别让我真的以为可以活下去。别给我生的希望，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这时候，蝌蚪终于明白。男孩子们平时只是假装勇敢，假装不在乎。而当他们真正害怕，真正崩溃的时候，他们几乎是不加任何掩饰的。

不过，知夏本来就不是没一点道理。渺茫无着的希望是残忍的。它只会转化为失望、怨恨、恼怒，让本来就已经很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

“我想我应该认命，因为每个人都认命了，包括你的三个哥哥。我有什么理由，比别人更出色？我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不人物，越早认命，也就越早能接受现实。也许——也许到时候我就能不作非份之想，就能好好训练，就能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

蝌蚪没想到知夏这么快就怂了。看来，还真是不遇到事的话，就看不出来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想到这里她竟然觉得有些好笑：“说的好像你已经死了似的。”

知夏木然道：“也许，是死了。”

“我的三个哥哥——”

“他们在去前线之前训练都很刻苦，而且你的三个哥哥都长得很强壮，他们比一般的人要强壮的，他们会比别人活得久。”他费劲地冲蝌蚪咧了咧嘴，开始表现自己不是太在乎，可是表情依然很生硬。“我水性不错，我在渔船上做过几年活。他们的水师或许会需要我，如果战事太危险了，我就跳进水里逃走。”

这时候知夏突突然一张臂，把蝌蚪抱在了怀里，也许夜太冷了他太需要一点温度，也可能是他太虚弱了，太需要一点支撑。这时蝌蚪才发现自己也抖得厉害。“知夏——”蝌蚪埋首在他胸前，一时间也觉得前路迷茫，没说出来的半句话是，“最多也是你先走一步，我早晚也得被抓到军队里。”

也许那一天就在不远处。蝌蚪现在只希望知夏能活着坚持到老朋友能再见面的时候，在军营中，或是在战壕里，也许知夏游泳能像他说的那么好，再教给自己，两个人能沿着汉水一直游到没有战乱的地方。

“谢谢你，小蝌蚪，谢谢你这么帮我。”他向后退了退，有些匆忙地放开蝌蚪。“加紧存钱吧，我肯定是来不及了，你要是存够了钱，你就自己走，知道吗，能活一个是一个。”

蝌蚪点了点头，但她暗暗发誓绝不会抛弃朋友自己逃掉的。

当蝌蚪重新在床上躺下来时，她再也没有之前那么浓的睡意了。对于自己还能做什么，需要马上做什么，她需要理一个头绪出来。就算一整夜想破头，自己也得把它想出来。

萌兮在睡梦里咳了几下，声音显得她十分的克制和压抑。即便是睡着了，她也在努力做个乖乖女。她有着一个好女儿应该讨人喜欢的所有特质：安静、勤劳、谦卑，难怪能和所有人相处甚欢，这对父母来说可真是件幸事。

她帮着那些水灵族的脑满肠肥的有钱蠢货们在丝绸缎帛中挑挑拣拣，裁剪缝制那些只穿一次的精美华服。她常说你得有平常心，习惯他们为那些琐碎小事花大钱。而在南郑的市集——桂市街，那些东西的价格更是三倍五倍地上涨。

萌兮跟着她的师父，往衣服上缝制珍珠、金线，甚至宝石，好让那些水灵族的名流紧跟王室脚步，提升穿着的品位。萌兮称他们的争奇斗艳为“竞呈美艳”，那是数不胜数的山鸡在炫耀羽毛，每一只都比前一只更骄傲自大，更荒谬可笑。

蝌蚪觉得所有的水灵族都是白痴，虚荣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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