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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今夜也做了相同的梦,梦的地点虽然是小娅家,但看见的也是一个自缢身亡的女人。并且,接下来还梦见一个人的上半身正从我的窗户钻进来。
董枫惊叫一声,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说出话来。&ldo;是她回来了,&rdo;她说,&ldo;那个吊死在黑屋子里的女人……&rdo;
我强作镇静,安慰道:&ldo;不过是梦罢了。&rdo;
&ldo;不,&rdo;她说,&ldo;我做梦之前,是先看见了她。你不知道,今晚21床的那个老太婆死了,是心脏病发作,从天黑不久就开始抢救,一直到半夜过后,终于还是死了。你说你到值班室没找着我,当时我正在病房里参加抢救。老太婆死后,回到值班室,我才发现盛医疗器械的一个托盘遗忘在病房里了,我便返身去取。虽说老太婆的遗体还在病房里,要天亮后才送太平间,但我并不怕死人。你知道,搞我们这一行,看见死人是很平常的事。我从病房里取了托盘出来,在走廊上却听见一声异样的响动,我辨别出那响动是从走廊尽头传过来的。黑屋子!我想到了那间闲置在尽头的病房,想起了那个雷雨之夜看见的正在里面梳头的女人,我的心一阵狂跳。这时,又传来了第二次声音,仿佛有人在那屋子里搬动什么。我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向走廊尽头走过去。门还是锁着的,我移到窗边,偷偷地向里望去,天哪,屋里有一个黑影正背对着我,弓身在地上好像正找什么东西。我缩回头,不敢再看,小跑着回到值班室,坐下后还感到身体在发抖,上下牙齿也碰得咯咯地响。我没敢对另外的医生护士讲这件事,因为我怕是我的错觉。你不知道,在精神病院里,对任何怪事,大家都习惯用错觉啦、幻觉啦、妄想啦等等精神现象来解释,我不想别人以为我有这些毛病。后来困了,伏在桌上便做了那个梦,我认为是死去的单玲又回到那屋子来了……&rdo;
&ldo;那女人穿着白裙子吗?&rdo;我问。董枫的讲述使我想起了天黑不久我在林阴道上遇见的女人,也是看不清她的脸,在几分钟内竟两次与我迎面相遇。
董枫说屋里太黑,看不清她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我说让我现在就去看看,作这个大胆的决定,是因为我太想证实梦与现实的奇怪联系了。董枫显得有点担心的样子,说是张江在这里就好了。这个牛高马大的小伙子在这种时候确实能给人以信心。但事情往往在节骨眼上阴差阳错,张江已陪了董枫好几个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而今晚是说好了在家休息的。
&ldo;怎么,现在想念张江了吗?&rdo;我一语双关地问道。董枫不好意思地说:&ldo;别乱猜了,我已经给张江讲好了,做我的弟弟蛮好的,他也同意。&rdo;
我还想用有没有可能发生&ldo;姐弟恋&rdo;的话题来打趣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我得立即去黑屋子看看。
天亮前的住院楼安静得像一片无人区。我们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董枫给我开了进入病区的小铁门,然后站在门边说:&ldo;我在这里等你。&rdo;显然,她是不愿再一次经受恐惧了。
我强作镇定地说:&ldo;好吧。&rdo;便定了定神,向暗黑的走廊走去。董枫在背后说:&ldo;那边。&rdo;我回过身,才发觉应该走左边那条走廊。
这座老式楼房的木地板简直守不住任何秘密,我的脚步声在暗黑中&ldo;咚咚&rdo;地响,尽管我已经走得很轻了。拐了一个弯后,便是通向黑屋子的那一段走廊了。我放慢了脚步,因为确实太黑。为了不惊动各个病房的病人,董枫说过最好不要把沿途的廊灯打开,精神病人是很敏感的,夜里的动静有时会让他们大吼大叫。
然而,侧面的一间病房却透出了灯光,病房门是虚掩着的,灯光从门fèng中she出来,在走廊上映出一条光带。这间亮着灯的病房离走廊尽头的黑屋子还有一段距离,因此我把它当做正常的病房,没有在意。经过这道门fèng时,我只是想,别惊动了里面的病人。同时,我理了理身上的白大褂,挺直了身子,我想如果里面有病人冲出来,我就以医生的威严叫她进屋去睡觉。这样想着,心里便镇静了,我甚至从容地从门fèng往里望了一眼,这一望却让我差点魂飞魄散。
(11)
天亮之前的这段经历让我在以后很长时间里都心有余悸。在女病区暗黑的走廊上,接连发生的事情好像是要阻挡我接近那间黑屋子。
首先是那间亮着灯光又虚掩着门的病房,我无意地探头往里一望,雪亮的灯光中空无一人,病床上却直挺挺地躺着一具尸体。虽说有白被单从头到脚地盖着这个死者,使我看不见死者的面容,但从白被单下凸起的人形却更让人害怕。
我像触电似地缩回头,感到汗毛直立,双腿僵硬地站在走廊上,想迅速逃避却迈不开步子,直到猛然想起董枫说过这病区死了一个病人还未送太平间,才让这突然的惊恐慢慢平息下来。这没什么可怕,我对自己说,只是由于毫无思想准备受了点刺激罢了。
我继续往前走,暗黑的走廊上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却老出现那床白被单盖着的尸体。我伸手摸着墙壁,停了下来,让自己再次镇静镇静。我将眼睛闭上再睁开,以便清除刚才的视觉印象。这方法有效果,我慢慢辨别出了走廊的轮廓,我用手摸着墙壁向走廊尽头移去,我摸着墙壁的手还会等距离地触到一扇扇病房门。突然,我顺墙移动的手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与一个站在病房门口的人碰到了一起。&ldo;你要毒死我!&rdo;那人冲着我的脸冒出一句话来,是一种嘶哑的老妇人的声音。
我本能地往后连退几步,看清了这病房门口确实站着一个人影。&ldo;你要毒死我!&rdo;这句话解除了我的恐惧,因为我以前听过这句话,是住在黑屋子隔壁病房的老妇人爱念叨的,她是一个典型的疑虑症患者。我镇静下来,本想吆喝她进屋去睡觉,又怕我的声音惊动了其他病人,干脆不理她罢了。
我走过她身边,来到了黑屋子的门口。我这时才真正有点紧张了,因为这长期闲置的屋子里如果真有人影出现,如董枫看见的那样,才是真的恐怖,无法解释的东西是恐怖的起源。
我首先将脸凑在门上,看清了锁得牢牢的门锁。我蹲下身去,用手摸了摸贴在门与门框之间的小纸条,是完整的,没有破损。这是张江出的主意,纸条完整说明这门确实没有开过。
接下来,我将脸向窗口移去,屋子里很黑,隔着玻璃什么也看不见。侧耳细听,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正当我要怀疑董枫看见的人影是否真实时,我已习惯了暗黑的眼睛突然辨别出屋里似乎确有一个人影。
我的心狂跳起来。定睛细看,真是一个人影,坐在屋里那张废弃的黑沙发上,头埋得很低,头发好像很长,是一个女人!她长久地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僵尸。
我无法形容当时的恐惧。我想无论是谁,如果真正在这种情境下目睹这一不可思议的现象,都不会做到镇定自如的。当时,我是怎样穿过黑暗的走廊跑回病区门口的,我已记不清了,只是听见董枫不停地问:&ldo;你看见了?看见了?&rdo;
如果说,董枫上次在雷雨之夜看见黑屋子里有梳头的女人是幻觉,那么这次出现在黑屋子里的人影却是我亲眼目睹了,两个人都看见的东西还会是幻觉吗?这绝对不可能。
最令我后悔的事是当时没能再次去黑屋子证实这一切。我也提出了要进屋去看看,并且让董枫去值班室取来了手电筒和开门的钥匙。然而,董枫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我时双手却不停地哆嗦,并且,喃喃地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ldo;你别吊死在里面啊!&rdo;
这句毫无道理的话让我彻底丧失了去黑屋子的勇气。我恐惧地全身一震,抓住董枫的手说道:&ldo;你说什么呀?难道,你有这样的预感吗?&rdo;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人不能左右自己。董枫的这句话给我暗示出另一种可能,这就是我走进黑屋子以后,会突然丧失自我,而完全按照另一种指令做事,如果那指令叫我将绳索套在脖子上,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照此办理。难道,董枫预感到了这种恐怖吗?
董枫的手冰凉透骨,我摇着她的手不停地追问,她却像做梦似的反问我:&ldo;我说了什么吗?我没说什么呀。&rdo;
我完全昏了头,不管怎样,我去黑屋子的勇气已彻底丧失,这使得黑屋子的恐怖继续存在,并且在后来发生了更加恐怖而又血腥的事件。我后来一直想,如果我当时再次去了那里,打开门,遭遇了那个幻影,是否可以阻止后来发生的恐怖事件呢?
我承认我当时胆怯了。我说:&ldo;那就天亮以后再进屋去看吧。&rdo;董枫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说先回去休息吧,天快要亮了。我走到楼梯口,董枫又从值班室追了出来,塞给我两粒白色的药片,说是吃了好睡觉。
回到小屋,台灯依然亮着,我夜里出门时都这样,以免推开门时屋里一片漆黑。
上床之前,我突然想到了那张夹在书中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瓜子脸型,长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的女孩,二十来岁吧,我曾猜想她是吴医生的恋人。因为这间小屋本是吴医生上夜班时休息的地方,他提供这屋子给我住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我也就不便向他询问这照片的来由,因为随便翻看别人的东西总是不好的。
我为什么会将这晚的奇怪经历与这张照片联系起来呢?当时确实也没多少道理,我只是觉得要再一次看看这照片,这举动让我陷入了更深的迷雾。因为我打开那本书时,夹在里面的照片没有了。我不甘心地反复寻找,确实没有了。难道是吴医生来取走了这照片吗?不可能,吴医生根本就没来上班,并且家里也无人。
睡下后我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这就是天黑后不久我在林阴道上遇见的那个穿白裙的女人,直到梦中看见的自缢身亡的女人,还有黑屋子里的垂着长发的女人,是否就是这照片上的女人走了出去呢?如果天亮以后,那照片又回到书中,那就太恐怖了!
这想法有点儿像《聊斋》故事,荒诞透顶,我说服自己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窗帘上已经有了白光,天就要亮了,我拿起水杯吞下了董枫给我的那两粒药片,我得睡去才能逃避这一切。
(12)
醒来时已是下午,夏日的暑热透过窗玻璃逼进来,室内像一个蒸笼。我推开窗,有凉风和着林中的蝉声一起扑来,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想起昨晚的惊吓,有点儿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去找董枫。在这种阳光明亮的时候去黑屋子察看应该是最好的时机。董枫还没到值班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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