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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知道笑是个这么悲伤的表情。大汉奸也不好当啊。小司机蹭了蹭鼻子,一踩油门跟了上去。说来奇怪,阿诚在北平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只是半年,但重新踏上它的土地,并不陌生。它和上海总有些共性,一个新奇张扬的吸纳所有,一个温和古旧的包容一切。下了飞机,和华北特高课完成交接后,阿诚就被推走了。他全程都被蒙着眼睛,交接的人在远处说话,声音模糊不清。拆了绑着的尼龙带,又摘下了眼睛上的遮布,阿诚最先看到的是远处和人交谈的人,是“二顺”。有人蹲在他面前仔细端详他。阿诚刚睁开眼,迎面一阵大风卷着黄沙吹过来,迷了眼睛,他于是“啧”了声,又闭上了,只皱着眉哑声道:“看什么?比对手法呢?”“学习学习人家的拷问技术,”付元士笑出了声,站起来招呼:“带人上车。”和他一起的除了两个特务科他自己组的人,剩下便都是华北特高课的士兵,这次之所以让付元士跟着帮忙,也是武田课长特别允许的。阿诚被付元士说的两个人架上一台军用厢式车,“二顺”坐在副驾驶,其他人都坐在车厢里。付元士带来的两个人在他两侧坐下了,而付元士本人则坐在了他对面,剩下的地方那些日本兵随便坐着。阿诚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现在已经是极限了。飞机抵达北平是下午,他的发热如约而至。车在郊外行驶,路不平,颠得他浑身的伤口剧痛,但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车厢内的气氛怪异,左右两个人紧紧的挨着阿诚,这是两张陌生面孔。特务科所有人他都有印象,这两个人显然不是。车厢里没人说话,偶尔有人咳嗽一两声。付元士抱着肩膀歪靠在那儿打盹儿,还是那副百无聊赖的欠揍劲。阿诚有点疑惑,许池那小子最爱凑热闹,这次竟然没有来,有什么事耽搁了?北平的局势怎么样,这次营救会不会对渡鸦的活动产生影响?正满腹疑虑,咯噔一下,车不正常的颠了颠,右侧后轮安静中发出一声诡异的轻响。阿诚撩了下眼皮,和睁开眼的付元士对视了一眼。车越发的歪斜,可能是高速行驶的原因,除此之外并无故障,司机咕哝了两句日语,试图刹车。付元士站起来走向阿诚身后封闭的窗户,拉开小活动门往外俯看:“嚯,后轱辘掉了啊!”说这话的当口,他趴在窗子处,正好将阿诚笼罩在自己身子下,除了左右二人,谁也看不到二人在干什么。阿诚感到有冰冷的金属触碰了自己的手背,他反手握住,手腕一翻,将那东西藏进了衣服里。是枪。车停了,没有了动力的牵引,右面立刻挂了底,车厢里的人都被严重的倾斜给晃了一下。付元士站稳了,嘱咐车厢里人看好明诚,自己率先下去查看。司机正蹲在车轮旁边和那“二顺”用日语嘀嘀咕咕,“二顺”的名字叫木野游太,从明诚家里做了几个月的眼线,此后被反日分子陷害通缉,现在重新连线,回到华北特高课为武田工作。然而真正的木野游太早就是城外树林中的一把枯骨。付元士弯腰看了看,问二顺:“怎么样木野先生,修得好吗?”二顺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摇摇头:“难说,承重轴断了,可能要派人去城里找人拖车了。”“这可不好办啊”两个人一筹莫展的研究着,二顺低头看了一眼埋头修车的司机,给了付元士一个手势。阿诚在安静等待着。付元士出现在车门前:“哥几个,下来帮帮忙,要不今儿晚上可能要睡野地了。”几个日本兵面面相窥,留下两个在车上,剩下的鱼贯下车了。坐在阿诚身边的两个人没动,车外传来喊号子拖车的声音,阿诚抬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日本兵。“嘭——”的一声,车外枪响了。枪声仿佛一个号令,阿诚旁边的两人瞬间暴起,狭窄的车厢里,对面日本宪兵的步枪根本施展不开,等到反应过来去拔腰间手枪,已经是来不及了。有人扑到阿诚旁边想要按住他,一抬头,顶上把黑黝黝的枪筒,拿枪的手上俱是伤痕,可非常稳。阿诚虚弱且平静的看着他,开了枪。车里车外是一场混战。阿诚喘着粗气从车上跌跌撞撞的下来,正看见付元士拿枪灭口最后一个躺在地上的敌人。付元士捂着右手的手腕,大概是中了枪。他抬头看见阿诚,扬了扬下巴:“行啊副科,还能干架呢。”“早就转正了。”阿诚气若游丝的强调了一句,二顺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你好,青瓷同志,我是鹩哥,这次奉命与渡鸦同志合作完成对你的营救行动。”敢情共产国际是个鸟儿窝,付元士在一旁撇嘴。阿诚和鹩哥握了手,刚刚那两人也下了车,手里是拿着个红色的纸包,展开是个孔明灯,他们将它点着,那灯就飘飘遥遥的飞上天去,刚刚飞出树林,忽的被一枪打落了下去。鹩哥目送那灯落到看不见的树林深处,才说:“行了,接应的人看到了,我们去永定门。”阿诚被付元士搀着,边走边问:“组织这次要我去哪里?”鹩哥匆匆走在前面,闻言转过身倒着走了两步,他眼睛发亮,笑道:“延安。”tbc旷野延安,这是所有中共潜伏者心中的归处。这两个字同样轻易的击中了阿诚,没有人会忘记自己在无数个夜里梦见的星辰。他被付元士和另一个同志连拖带架的一路往前带着走,只望着路边的新芽怔怔的出神,过了会儿,他才踟蹰的问出来:“那我什么时候回上海”“不知道,新的任务会很快开始,但不能回上海,你已经暴露了。”我把他一个人留下了。阿诚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几个人沿着林中的土路无声的赶路,追赶着向西的日头。渐渐的,永定门灰色的城墙透过层层枝桠露出个边角。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声闪光弹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从身后的来路传过来,几个人一惊,抬头回望,红色的烟雾冲上云霄,预示着刚刚的一切已经被发现。付元士啐了一口:“妈的,久保那孙子”阿诚嘴唇像镀了层白蜡般干涩灰败,他皱着眉头喘气:“不行,不能去永定门”鹩哥看了看手表,神色焦灼。他是一名好同志,但作为一名新到任的潜伏者要保证底子干净,这是他从日本陆军学校留学回来后执行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如果他的一个决定导致任务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他有点犹豫。永定门方向传来凄厉的哨声,日本城防军已经出城了,接下来就是纵深进入树林后的横推排查,他们将无处遁逃。怎么办?他们还带着一个伤员,回去的话可能会碰上久保拓的人,往前走,万一遭遇了城防军“接应我们的是什么人?”一道声音和缓的问过来,像清冷的水流过鹩哥仿佛淌着岩浆的脑子,他偏过头,是明诚。这人状态更不好了,但仿佛这一切糟糕的事情并没有什么,那双眸子润而稳,像块坚硬的玉,平静的看着自己。鹩哥突然就觉得心里有底了:“是我们的一个老同志,一直潜伏在北平,前几日被追捕了。”付元士在一旁嘬了下牙花子。阿诚点点头,低头沉思片刻,手虚弱的往前一摆,却来得无比笃定:“进城。”辅仁大学的最后一节课是外文,乐倩文打着哈欠从教室里走出来,眨巴着泪眼往校门口去。自家的黄包车依然等在那儿,可不知为什么,乐倩文就是没来由的感到了一丝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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