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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毕竟还是回江东了!——我黯淡的心绪为之一振——纵使曹操的许都有千好万好,他毕竟还是回江东了!长江的滔滔奔流之声渐渐在身后远去,吴县的轮廓已隐隐出现在前方视野中,同车的阿青和阿黛——现在她们是我的女兵首领——已抑制不住满心的兴奋而双眸闪闪发亮。策已正式被天子册封为吴侯,如今,他已是这座城的主宰了。鼓乐声越来越近,阊门下隆重的迎宾仪仗依稀可见。远远地,我便感受到策——二十四岁的吴侯周身如凌空骄阳般的炫目光芒,他昂然坐于马上,缓缓拨众而出。激动满溢的心骤然一缩,这一刻,竟是有些慌张的。“公瑾!你总算回来了!”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喉间便蓦地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溜了——就是这么没出息,趁人们不注意,我悄悄溜下马车,溜进了城。站在新落成的吴侯府邸前,还未来得及发会儿呆,只见权从大门内走出来——“你回来了。”他慢慢笑着说。我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答些什么,直到他走上前来,牵住我的手:“走吧,母亲在等着你呢。”母亲没有责备我,见到我,她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然后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吩咐厨下备饭。这令我有些懵懵的,或者一切的变化都太大了,让我一进到这座城、这座府邸,便有一种在梦游的感觉。就说翊吧,虽然体格的迅速发育壮满令他看上去更威猛了,可当他对着我微笑的时候,竟然可以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煦暖的神情了,就是这一丝煦暖让我相信,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把我当成一个讨嫌的、碍手碍脚的小东西,只要我一跟着他就凶巴巴地将我吼开了。而三年前的匡说话还带着童音,他如今的声线却已变得醇厚而沉稳了。权,他发色中的紫似乎更深了些,他的额头更加宽阔饱满,他下颌的线条则呈现出一种刀刻斧削的刚毅姿态,配合他愈发精光四射的双眸,让我一下子便确信,他如今已是策哥哥重点培养的臂膀了。策哥哥……一想到他,一颗心再次猛缩了一下。此刻,我独自坐在自己房中的榻上,目光缓缓掠过新居内的每一处细节——每一处,无不合心意。听权说,这里是策亲自命人布置的。这么说,他已经原谅我了么?双手环抱曲起的膝头,我惴惴地想。与此同时,一种期盼,正随着暮色一起,在一点一点变得浓稠。城楼上的迎宾宴会就快结束了吧?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吧?蓦然之间,庭院内外起彼伏地响起侍女们的声音:“君侯——君侯——君侯……”然后是一个显得有点突兀的声音:“禀君侯,许都曹司空遣使至,已在大堂等候多时了。”“叫他等着,孤要先看妹妹!”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刹那,我的脊背猛地绷直了。头脑瞬间的空白中,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房门已被一把推开——“孤来看看,公瑾把孤的妹妹教成什么样了,好决定要不要去找他算账!”伫立在门口,策慢慢扬起唇角说。我愣愣地看着他,看他绛袍金冠,一身的威仪赫赫。他已是天子册封的吴侯、讨逆将军了——二十四岁的吴侯,二十四岁已得将军位号,坐拥三郡!三年前争执的画面一幕幕闪现眼前,如同三年来无数个反躬自省的瞬间,那些伤人的话语让我的脸陡然发烫,竟再不敢将目光投向他。慢慢站起身,我却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直到他袍服的下摆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慢慢抬起头,才发现他正默默端详着我,眼中流动着的有欣喜,有欣慰,而更多的,却似乎是感慨。他向我伸出手,一滞之下又收回去,笑:“香儿如今是大姑娘了,不是我想抱就能抱的了。”“谁说的?”一怔之后,我上前一步把头埋在他胸前,眼睛便湿润了,“可以的,永远都可以的!”静默有顷,他轻轻拍打着我因抽噎而上下起伏的肩膀:“这三年过得还好么?”我哽咽难言,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怪不得这么久都不肯回来!”他佯装愤怒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来要好好找公瑾算账的,既然如此,权且饶他一回吧!”我本想笑一笑,可不知为什么,眼泪却更加汹涌地夺眶而出。直过了许久,我听到自己蚊呐般的声音:“我错了,策哥哥……”他拍着我肩膀的手陡然停在半空,良久,他似被堵住的喉咙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我看到公瑾送你的部曲了,或许他是对的……我想好了,香儿,我会再多挑选一些女孩子给你,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就像阿权那样,大江南北,幕府内外,你都带着你的部曲跟着我,只是——不许再离开家!”“不走了,今后就算你撵我我也不走了!”用力吸了吸鼻子,我说。就在这个时候,他似乎突然感到哪里不对。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颤抖着在上面抹了一下——“这、这是什么?!”瞪圆了眼睛,他惊恐地凝视着自己手指上一条悬挂着的、黏糊糊的东西。“鼻涕,”破涕为笑地看了那东西一眼,我一如三年前那般淡定地,“我的。”周瑜乔迁新宅这天,吴地的名流几乎都到了。甫一回吴,周瑜便被策拜为建威中郎将,与兵两千人,骑五十匹。诸将中同等待遇者唯程普一人而已,而程普非但年龄最长、资格最老,且自渡江以来,大小战役无不亲历,不似周瑜半途离开。可策似乎觉得这些还不够,又送周瑜鼓吹乐队,为他治馆舍,赠赐莫与为比。这引起了程普的不满和一些议论,策于是下令曰:“周公瑾英俊异才,与孤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如前在丹杨,发兵众及船粮以济大事,论德酬功,此未足以报者也。”不过我想周瑜并不在意这些,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关注。就说今日所宴请的宾客吧,他显然是颇费了一番筹谋的,他在利用各种机会以拉近策与江东大族的距离。策入主江东,吴会两地的大姓强族主动采取合作态度的是极少数,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持观望态度——虽接纳却并不接近,但也有一部分激烈地予以对抗。周瑜离开的这段时间,策在向南攻占会稽郡和回过头来肃清吴郡南部山贼严白虎的过程中,以雷霆手段诛戮州郡名豪,非但令江东震动,且威行邻国,令中原侧目。他先是击斩了领兵助太守王朗负隅顽抗的会稽周昕,此后吴郡乌程的邹他、钱铜及嘉兴王晟等各聚众万余与策对抗,策引兵扑讨,亦皆攻破之。那会稽周氏三兄弟与我家结仇已久,先有周喁受袁绍指使抢夺父亲豫州刺史之事,后来舅父吴景受袁术之命驱逐时任丹杨太守的周昕而领其郡,时任九江太守的周昂则被堂兄孙贲击败,以至返乡途中被时任吴郡太守的许贡所杀,新仇旧怨之下,其对抗既激烈,策的处置亦严酷。然而那曾任合浦太守的王晟是父亲生前挚友,两家有通家之好,他兵败被策擒住后,为保他性命,母亲不得不出面干预道:“王晟与你父亲有升堂见妻之分,今其诸子兄弟皆已枭夷,独余一老翁,还有什么可忌惮的呢?”策这才没有杀他,然而其余人等皆族诛。此外被杀的还有前吴郡太守许贡。当初许贡兵败失地后向南投奔了山贼严白虎,策平定严白虎后,许贡被迫出降。虽然十分不齿他的为人,但策还是甚为优待他,谁知他竟偷偷上表朝廷曰:“孙策骁雄,与项籍相似,宜加贵宠,召还京邑。若被诏则不得不还;若放于外,必作世患。”这份表章在送往许都途中被策的候吏截获,并立即呈送与策。试想若朝廷果依许贡所言召策去许都任职,策遵旨则江东基业半途而毁,抗旨则给了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的讨伐口实,居心险恶若此,怎不令策勃然大怒?策招请许贡相见,当面责问他,谁知那许贡敢做却不敢当,扯谎说并无此表,策既鄙薄其虚伪狡诈又愤恨其阴险歹毒,当即令武士绞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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