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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娣随妹妹下了楼,回程时爱娣的脑袋一直无力地靠在她后背上,两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说不清究竟是在为别人伤心还是为了自己难过。
☆、第 22 章
凌晨两点,小城已入睡。
沉沉夜幕下,庆娣头枕书桌,视线斜斜投向墨蓝天际,遥望许久。而后,像是对世间某个高踞万物之上的神祗私语:“姜大哥不是那种人。你不了解他的平和、他的善意。那时候的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可他还能那样包容地听我倾诉烦恼,嘴角带着理解的笑,好像我说的所有他了然于心都能理解一样。他唱歌的时候表情虔诚目光澄透,喉音又是那样的悠远、苍凉……他送我回家时说希望有一天我能找到发现快乐的方法。……你明白的,能有那种心境,能在平淡中获得幸福并且为之感恩的人,他们的灵魂和邪恶几乎是两个世界。我不相信报纸上说的,也不相信别人说的那些,我只相信我的心。我知道他是我遇见的最好的男人。”
“姐,你在说什么?”
“没,刚才好像睡着了。大概说梦话。”庆娣转过头来,看见爱娣半躺在床脚,手中仍攥着那张报纸,不由蹙起眉头,“报纸扔掉别看了。”
她们从姚家回来就翻了家里的报纸堆,果然在大前天的当地报纸社会版发现一小条新闻——某某路乐居小区某栋某室发生一起命案,死者三人,据警方言初步怀疑是入室抢劫。并且作案者有可能与前段时间数起劫杀案有关。
“姐,你真的不相信是姚……是他做的吗?”爱娣苦着脸,懊恼不堪地问,“我知道不该说他不好的话,人都不在了。可是他过年时候花钱那么凶……”爱娣眼泪又夺眶而出,“你说我干嘛要他买那么大的毛玩具啊!又不能当饭吃。以前还老是贬他踩他,谁知道他是不是气不过才走了歪路。……还有他姐,我恨死姚雁岚了!”
庆娣竖眉:“你恨姚雁岚做什么?人家现在已经够可怜了。”
“她可怜什么?我比她可怜一百倍。我……”在姐姐的怒视下,爱娣难道心底那千绕百回的伤痛与自责,只觉气苦万分,眼泪未曾抹干又淌了下来,“我……姚景程和我说过的,他姐今年考大学,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学校,他、他说他要供他姐好好读书给他们家争气!他个憨子傻子啊!他这不是把自己赔上了!呜呜……”
…………
庆娣无言许久。如果事实如爱娣所说,将心比心,为了爱娣,她也会做姚景程一般的选择,只是方式不同。更何况,在姚家,她亲耳听见,姜阿姨说他们家急着要钱买房子……
“我不信。有姜大哥在,绝对不会允许姚景程做那些事。”
她斩钉截铁的语气吓住爱娣,爱娣一时止了泪,惶惑地问:“姐,为什么你这么、这么肯定?你和姜大哥又不熟。”
庆娣耳根微热,暗自庆幸夜色黝黯。“是不熟,但是姜大哥看起来——很正气!”想想又泄气,肩膀一垮说:“要是能一起去看守所看看就好了,究竟怎么回事问问姜大哥就知道。”
“姜大哥他妈妈去都见不着人,只能送点衣服被子。我们非亲非故的……”
远处野猫如怨鬼长哭。庆娣紧咬下唇,只觉一股悲郁之气在身体里在心口间横冲直撞,化作千枝刺戳扎着最柔软的地方。她知道自己一晚上的忍耐克制已近极限,转头伏案,一串银光闪过,手臂已经湿滑一片。听见身后爱娣的叹息:“那个闻山第二看守所是什么样子呢?”
闻山二看内,姜尚尧正双眼大睁瞪着天花板。空气里一股浓浊的酸骚味,肉贴着肉,身前身后都是粗重的呼吸声,连翻身也难。但是这也比头一晚好多了,视线扫过墙根那几个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睡觉的人——这叫“坐板”,床铺不够,新来的总要过这一关。如果不是今天晚上放出去了两个,恐怕他连这个紧挨着小便池的、可以躺的位置也没有。姜尚尧劝自己多少也要眯一会,几夜没有睡,他的确是精力透支。明天,说不准还要继续提审。一阖眼,景程怒张的双目、满是血渍的脸突如其来闯进脑海,他呼吸一窒,再次清醒。
那晚兔起鹘落间三人倒在血泊中,屋里其他人本就惊惶不已,紧接着警笛大作,有几个道上摸爬滚打年月不短的当即醒过神,夺窗便逃。又有人有样学样,抢了地上聂小四和姜尚尧的行李袋子也跟了过去。不一会,先后两拨人正扭打间,荷枪实弹的警察就破门而入。除了最先爬下水管的两个,其他所有人抓了个正着。
“全部人双手抱头,面向墙壁,蹲下!”
姜尚尧大脑空白,只觉得腿上挨了一记,就势蹲下地。
“说你呢!”呆滞在客厅正中间的小板被一只硬底皮鞋当胸一脚踹了个四仰八叉,还没反应过来太阳穴就被顶了只枪管,顿时裤裆下一滩水渍。
姜尚尧头抵着墙根,脑子里象塞满了破棉絮,格外的缺氧,以至于听见纷杂的脚步声和警察们的低语与呼喝,这才异常迟钝地意识到景程死了、警察来了、他们被抓了、而他现在正屈辱地蹲在地上。
景程最后那张充满仇恨与愤怒的脸重映眼帘,多么年轻的脸。姜尚尧大口地呼吸,胸口闷痛不已,雁岚怎么办?他没有照应好她弟弟。
接下来便是例行的程序,公安挨个简单问话,他们蹲在地上挨个作答。当被问到“来这儿做什么的?”,姜尚尧答:“我来找我弟弟。”
“找你老二?找你老二找得跟杀猪场似的?”
一叠审讯记录兜头兜脸地敲来,平生未曾受过这样的折辱,热血急涌而上,胸腔几乎被涨裂。姜尚尧强自克制着,脸孔都有些扭曲。
那晚他们被送到局里,一番照相按手印,折腾到几乎天亮,然后整队人又被送进二看。在大门外一座联排平房的其中一间,姜尚尧取出钱包、腰带和钥匙交给警卫,拿回一张收凭条。接着又被带出来,送到一个偌大的铁门外。他霎时明白这座门代表了什么,脑中所有细胞齐齐尖啸呐喊着“我冤枉的!我冤枉的!”耳鸣嗡嗡,他被推进一个洞开的小门内。
姜尚尧深吸一口气。暗夜深沉灯火昏暗,尽管如此,仍能看见高墙电网遮天蔽月。
人之所以会呐喊会控诉不过是因为他相信破碎的凡尘里有值得他信赖的东西,姜尚尧之前脑中充裕激荡的尖啸潜意识地是在呼唤他信任的那些存在。而进了铁门之内,铁丝网盘桓在半空,高墙耸立,他霎时意识到自己在这种沉默而肃然的环境中渺小如尘埃。在这种无形的专政的威压之下,他如木鸡呆立。
二看在闻山远郊,春月里并不是如何料峭,只有远处横穿原野而来的风有些冽意。但是这一刹那,刚才脑中的嘶吼声叫嚣声截然而止,他如置极地冰窟,浑身寒意彻骨欺心。
几个人被分头带到各自监区,两个监管要求脱掉衣服搜身。姜尚尧紧咬牙根不发一言,接过被检查过的衣服鞋子重新穿上。
他被带到3筒11号,铁栅栏里的监舍不足二十平方的样子,大半部分用木板支起一个地台,足有二十人打通铺睡在上面。另外留了一条不足一米的通道,有两个人坐在通道上抱胸半睡。通道尽头是一道紧闭的铁门,不知通向哪里。监舍有两层楼那么高,虽说通风,但站在铁栅栏外仍能闻到一股让人作呕的酸腐味。
他被推进监舍后,只有一两个人抬头看了两眼,其中一个翻身坐起来,对他示意通道上的位置,含糊地说了句“你睡那。”接着又躺倒回去。其他人继续酣睡着,似乎夜半凌晨入监这种事实在是稀松平常。
姜尚尧在通道席地坐下,监舍挤满了人,他知道转瞬便天亮,而自己这一刻万难入眠。天亮后势不可免的需要面对很多他从未面对过的事情,他要好好筹算该如何应对那些。虽然他身在案犯现场,但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与两拨人无关。比如两拨人都不认识他,唯一认识他的小板一定会为他作证,他是去找景程的。
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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