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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晚说话时轻挑着眉,寻衅的尾音不明显地往上扬起,像带着勾子那样刮人心痒。
这一瞬间,元慎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玉秽的话,少年的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一圈,竟有片刻晃神。
师伯说得没错,舟行晚是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明明顶着同一张脸,神态里的张狂自负也与作战时一般无二,看上去却就是比之前——哪怕只是剖挖同门金丹一事败露、舟行晚困于藤斋被迫接受玉秽监管的那不算久远的“之前”,都要生动许多。
少年抿下唇角,努力忽略掉心头升起的异样感,摇头说:“我不弑师。”
或许当初差点被舟行晚挖了金丹的时候有过这个想法,但并没有维持太久,尤其知天厉已经对舟行晚的罪行进行了裁决,他若一意孤行,那是欺师罔上,传出去是要落人话柄的。
他现在“蘅晚玉尊座下唯一弟子”的身份已经够让人笑话的了,元慎因为师徒身份被舟行晚毁了第一次,差点失去金丹是第二次,而现在,他不会给对方第三次毁了自己的机会。
舟行晚并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闻言冷笑一声,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不敢杀我,那就少管我的事。”
说完,他转过身,带着巡视的视线在游蕤和宗胤身上来回交替了好几次落点,后两者一开始还满身正气地与他瞪了回来,后面不知怎么就心虚了,不约而同别开了头。游蕤要更怕事些,甚至直接侧过半边身体,假装无意地躲在了一名身形高大的弟子后面。
舟行晚把两人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大概有了个底。再开口时,他声音沉沉,是完全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所有人,今天外出找到了什么东西,统统拿出来给我看。”
这话一出,才刚安静下来的山洞里立马重新沸腾起来。
所有人都默认舟行晚是要抢他们的东西,哪怕男人说的是“看”而不是“给”,结合他先前剖人金丹的种种作为,这行径落在众人眼里,跟直接上手抢他们的东西已无区别。
霎时各种分辨不清的议论充斥了整个山洞,弟子们交头接耳,不时轻抬起头剜上舟行晚那么一眼,其间无论轻慢鄙夷、愤懑不屑,只要是不好的注视都纷纷落在舟行晚脸上,像是要活生生在他身上戳出个洞。
舟行晚沉默受着,他本不是心理多强大的人,这时却努力地强迫自己不要躲避目光,又或许是知道身后无人,一旦他在这场较量中败下阵来,往后恐怕会有更多人骑到他头上来。
情绪遮覆于理智之上,舟行晚全然忘了自己不会在这个世界久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往后”的事实。他强撑着迫使自己不要逃避当下的一切,在不小心跟某个弟子对视、并且对方飞快怂了移开目光之后,舟行晚眼神微闪,停下了要躲避的动作。
……等等?
舟行晚用指甲掐了掐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然后视线一转,看向另一名弟子。
果不其然,那名弟子原本正慷慨激昂地跟同伴说着什么,三分不屑四分愤懑凑不到五分讥凉的眼神轻飘飘落在舟行晚身上,而后察觉后者看来,那人眼底一慌,张皇失措地看向别处。
一个、两个……多试了几次之后,舟行晚发现每一个跟同伴滔滔不绝说自己坏话的人都会在跟自己对视后心虚地移开眼,先前的种种顾忌眨眼间烟消云散,对到后面,舟行晚甚至得了趣,想要在其中找到敢跟他对视超过三秒的,竟然一个也没有。
有本事直视他啊,崽种!
舟行晚大松口气,再次开口之时,声音也没有最开始的沉重,他微微笑道:“不把东西拿出来,可以,我现在就出去跟掌门说我弃权,所有人跟我一起离开迷迭境。”
他说着就抬起腿要往外走去,队伍里的弟子们脸上纷纷变色,元慎也没想到他会出这一招,开口说:“你——”
话才刚起了个头,一直暗中留心他动向的舟行晚早有准备,青年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迎着脑海里激烈急促的警报声,直接抬起手“呼”一巴掌拍到了对方嘴上,杜绝了这个便宜徒弟的第不知道多少次废话攻击的可能。
——太突然了,元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舟行晚趁他发愣,纤长干净的手指用力往后一按,眼神看上去慈祥极了,实则咬牙切齿地凑到人的近前假笑:“听话,师父在跟你师兄们商量事情呢,不乖的少插嘴。”
脑海中的警报声愈演愈烈,舟行晚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电没有直接劈下来,不过这正好方便了他的动作,下手也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他没想让元慎真的听自己的话,毕竟这人前科太多,跟青春期的叛逆儿童似的专门和自己唱反调;舟行晚只想想个办法多拖元慎一会儿,却没想到少年眉眼微动,轻微挣扎过后竟然真的安静下来,就这样垂下了眼任他为所欲为。
舟行晚有些意外,但他眼下正跟人吵架呢,实在没多的闲工夫来关注别人。他将头转了回去,手却还停在元慎嘴上没动,殊不知自己转过头后,少年重新抬起眼看他的背影,眸中颜色不断加深。
这个人的手心……原来有这么软吗?
舟行晚不知元慎的想法又如何转变成了怎样一番,只听到刚才还在持续声讨他的辱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对比之下稍显平和的交谈,虽然话还是算不上好听,但至少已经脱离了人身攻击的范畴。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
“不上交灵补就弃权,这不是威胁是什么?”
“还蘅晚玉尊呢,堂堂一个尊者就知道为难我们这些普通人,要不是掌门留他性命,哪儿还轮得到他在这里作威作福?”
“……”
大概心里的怨气积压已久,没有人再假装对舟行晚的尊崇与爱戴,诸如此类反抗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他的耳膜,虽然不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被人当面这么辱骂,心里总不可能好受。
舟行晚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忍住了没跟这些傻逼计较,他略微平复下心情,一锅乱粥中抽出空来扫了一眼流毓,发现后者正苦恼地看着手里的灵华草,似乎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把东西交给自己。
还是女生好,也不枉费他今天出这个头了。
心底的郁气悉数消去,舟行晚正又要开口,洞外却突然传来阵阵踏响。数道剑气呼啸的声音纷纷破风而来,而后伴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激愤的“找到了”,山洞外闪过缕缕明烈白光,下一秒,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含笑声如春风一般拂了进来:
“蘅晚,出来乞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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